但是在冒险说明之前,犹豫不决的苔丝间接地向奶牛场老板打听了一下这件事可能对克莱尔先生产生的影响,她问奶牛场老板,如果一个本郡的古老世家既没有钱也没有产业,克莱尔先生是不是还会尊重。
“克莱尔先生,”奶牛场老板强调说,“他是一个你从来没听说过的最有反抗精神的怪人——一点儿也不像他家里的其他人;有一件事他是最讨厌不过的,那就是什么古老世家了。他说,从情理上讲,古老世家在过去已经用尽了力气,现在他们什么也没有剩下了。你看什么比勒特家、特伦哈德家、格雷家、圣昆丁家、哈代家,还有高尔德家,从前在这个山谷里拥有的产业有好几英里,而现在你差不多花一点儿小钱就可以把它们买下来。你问为什么,你知道我们这儿的小莱蒂·普里德尔,他就是帕里德尔家族的后裔——帕里德尔是古老的世家,新托克的王家产业现在是威塞克斯伯爵的了,而从前却是帕里德尔家的,可从前没有听说过威塞克斯伯爵家啊。唔,克莱尔先生发现了这件事,还把可怜的小莱蒂嘲笑了好几天呢。‘啊!’他对莱蒂说,‘你永远也做不成一个优秀的挤奶女工的!你们家的本领在几十辈人以前就在巴勒斯坦用尽了,你们要恢复力气做事情,就得再等一千年。’又有一天,有个小伙子来这儿找活儿干,说他的名字叫马特,我们问他姓什么,他说他从来没有听说他有什么姓,我们问为什么,他说大概是他们家建立起来的时间还不够长吧。‘啊!你正是我需要的那种小伙子呀!’克莱尔说,跳起来去同他握手;‘你将来一定大有前途’;他还给了他半个克朗呢。啊,他是不吃古老世家那一套的。”
可怜的苔丝在听了对克莱尔思想的形容和描述后,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在软弱的时候对自己的家族吐露出一个字——虽然她的家族不同寻常地古老,差不多都要转一圈了,又要变成一个新的家族了。另外,还有一个挤奶的姑娘在家世方面似乎和她不相上下。因此,她对德贝维尔家族的墓室,对她出生的那个征服者威廉的骑士家族,都闭口不提。她对克莱尔的性格有了这种了解以后,她猜想她之所以引起他的兴趣,大半是他认为她不是一个古老世家,而是一个新家。
20
季节向前发展了,成熟了。在新的一年里,鲜花、树叶、夜莺、画眉、金翅雀,以及诸如此类的生命短暂的生物,都出现在它们各自的岗位上了,仅仅在一年以前,这些位置都被其它的生物占据着,而它们不过只是一些胚芽和无机体的分子。在朝阳的光照下,苞芽滋生了,长出了长条,汁液在无声的溪流中奔涌,花瓣绽开了,在无形的喷吐和呼吸中把香气散发出去。
奶牛场老板克里克奶牛场里挤奶的男女工人们,生活得舒舒适适的,平平静静的,甚至是快快活活的。在整个社会的所有工作岗位中,他们的岗位也许是最快乐的,因为同结束了贫困的人相比,他们还在其上,但是他们又不如另外那个阶层的人,而那个阶层的人因为要遵守社会礼仪而开始压抑天然感情,为了追赶时髦又弄得入不敷出,不得不承受捉襟见肘的压力。
当树木似乎变成户外最集中的事物时,树叶生长的季节就这样过去了。苔丝和克莱尔都在无意中相互捉摸,一直处在一种激情的边缘之上,但是他们显然又在压制着自己的感情,不让它迸发出来。他们受到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则的支配,一直在向一起聚合,非常像一个山谷中流在一起的两条溪流。
近几年来,苔丝的生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快乐过,也可能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快乐了。在新的环境里,她在身心两个方面都感到很融洽。她像一棵幼树,在原先栽种的地方,已经把根扎进了有毒的土层里,而现在已经被移植到深厚的土壤里了。另外,她和克莱尔也还处在好感和爱恋之间的不稳固的土壤上;还没有达到一定的深度;也没有什么难以解决的思虑和让人烦恼的问题,“这股新的爱潮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它对我未来的前途意味着什么?它对我的过去又是怎样的?”
到目前为止,在安琪尔·克莱尔看来,苔丝只不过是一种偶然的现象——一个让人感到温暖的玫瑰色幻影,在他的意识里,这个幻影也只是刚刚具有了驱赶不开的性质。因此他只好容许她在他的思想中存在,认为自己这种专注的心情,只不过是一个哲学家对一个极其新颖、艳丽和有趣的妇女典型的关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