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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第十八章

受伤的公牛没有在钢锋下顽抗,它并不真正想攻击那匹马。它转过身去退出圈子,而罗梅罗用披风把它引开。他轻柔而稳健地把它引开,然后停下脚步,和牛面对面站着,向牛伸出披风。公牛竖起尾巴冲了过来,罗梅罗在牛面前摆动双臂,站稳了脚跟,扭转着身躯。潮湿的、蘸着泥沙而加重了分量的披风呼的张开,犹如鼓满风的帆。罗梅罗当着牛的面张着披风就地转动身躯。一个回合结束,他们又四目相对,罗梅罗面带笑容。公牛还要来较量一番,于是罗梅罗的披风又一次迎风张开,这一次换了一个方向。每一次他都让牛贴身擦过,以至于人、牛和在牛面前鼓着风旋转的披风在那一刹那静止,凝固成一组轮廓鲜明的雕像。动作是那么慢条斯理,那么自信,好像他在轻轻摇着公牛,哄它入睡似的。他把这套动作做了四遍,最后再加上一遍,但只做了一半就背朝着牛向鼓掌欢呼的方向走去——一只手搭在臀部,一手挎着披风,公牛瞅着他渐远的背影。

他和自己的那两头牛交锋时表演得完美无瑕。他的第一头牛视力不佳,最初用披风耍了两个回合之后,罗梅罗对它视力受损的程度就了若指掌,于是根据这一点行动起来。这场斗牛并不是特别精彩,只是一场完美的表演罢了。观众要求换一头牛,他们大闹起来。和看不清红披风的牛是斗不出什么花样来的,但是主席不允许换。

“为什么不给换呢?”波莱特问。

“他们已经为它买过单了,不希望这钱打了水漂呀。”

“这样对罗梅罗未免不公平吧。”

“你仔细看他怎样对付一头视力不佳的牛。”

“这样的东西我不想看。”

如果为斗牛的人操上一点点心,斗牛也就没有什么看头了。碰上这头既看不清披风颜色,又看不清猩红法兰绒布的公牛,罗梅罗只好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配合它了。为了让牛看清他的身体,他不得不靠得那么紧,等它冲过来,再把牛的攻击目标引向那块法兰绒布,好以传统的方式结束这一回合。从比亚里茨来的观众不喜欢这种变通方式,他们以为罗梅罗害怕了,所以才会在把牛的攻击从自己的身躯引向法兰绒布的时候,总朝旁边跨一小步。他们情愿看贝尔蒙特模仿自己从前的架势,情愿看马西亚尔模仿贝尔蒙特的架势。在我们后面就坐着这么三个来自比亚里茨的人。

“他干吗怕这头牛呢?这头牛笨得只能跟在红布后面亦步亦趋。”

“他乳臭未干,本事还没有学到家呢。”

“他刚才耍披风倒是很绝的。”

“或许他现在感到紧张了。”

在斗牛场正中,只有罗梅罗一个人,他还在表演着那套动作。他靠得那么近,让牛可以看得很清楚。他把身子凑过去,再凑近一点儿,牛还是呆呆地望着,等到近得让牛认为可以够得着他了,再次把身子迎上去,终于逗得牛发动了进攻。接着,当牛角即将刺到他的瞬间,他才轻轻地、几乎不被察觉地一抖红布,牛就擦身而过。这动作激起了比亚里茨斗牛行家们的一阵尖刻的非难。

“他就要下手了。”我对波莱特说,“牛还留着劲儿呢,它不想把力气一下子使光。”

在斗牛场中央,罗梅罗侧面朝着我们,正面对着公牛。他从红布的夹层里抽出短剑,踮起脚,顺着剑刃朝下瞄准。随着罗梅罗前刺的动作,牛也正好冲了过来。罗梅罗左手的红布落在公牛脸上,遮住了它的视线,他的左肩随着短剑刺进牛身而伸进了两只牛角之间。刹那间,人和牛浑为一体,罗梅罗耸立在公牛的上方,右臂高高伸起,伸手去抓插在牛的两肩之间的剑柄。接着,人和牛分开了,闪开之际,罗梅罗身躯微微一晃,随即面对着公牛站稳,一手举起。他的衬衣袖子从腋下撕裂了,白色布片随风忽闪着;公牛呢,红色剑柄死死地插在它双肩之间,它脑袋往下沉,四腿瘫软。

“它就要倒下了。”比尔说。

罗梅罗离牛很近,所以牛还能看见他。他仍然高举着手,对着牛说话。牛挣扎了一下,然后头朝前一冲,身子慢慢地矬了下去,突然滚翻在地,四脚朝天。

有人把那把剑递给罗梅罗,他剑尖朝下拿着,另一只手拿着法兰绒红布,走到主席包厢的前面,鞠了一躬,直起身子,回到栅栏边,把剑和红布递给助手。

“这头牛真不中用。”随从说。

“它把我弄出了一身汗。”罗梅罗说,他擦掉脸上的汗水。随从递给他一个水罐,罗梅罗抹了下嘴唇,用水罐喝水使他感到嘴唇疼痛。他并没抬头看我们。

马西亚尔这天很成功。一直到罗梅罗的最后一头牛上场,观众还在对他鼓掌。就是这头黑嘴,在早晨奔牛的时候冲出来抵死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