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早上我一醒来就到窗前往外看。天已经放晴了,山上的云雾也已经没有了。外面窗下停着几辆两轮马车和一辆旧驿车,驿车篷顶上的木板因为风雨侵蚀已经破破烂烂了,它肯定是人们开始用公共汽车之前就被遗弃在这儿了。一只山羊跳到一辆两轮马车上,然后跳上驿车的篷顶,向下面其他山羊伸伸脑袋,我朝它一挥手,它就蹦了下来。
比尔还在睡觉,所以我穿好衣服,到走廊才穿上鞋,然后下楼去。楼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拉开门闩走了出去。大清早,外面很凉,大风之后凝结的露水还没被太阳晒干。我到旅店后面的小棚里转了一圈,找到一把鹤嘴锄,走到溪边想挖些蚯蚓做鱼饵。溪水清澈见底,但不像是有鳟鱼样子。潮湿的小溪边长满了草,我用锄头朝地里挖下去,撬松了一块草皮,下面有蚯蚓。我刚把草皮拎起,它们就溜走了。我只好小心翼翼地挖,挖到了好多。在这块湿地边,我挖满了两个空烟草罐,在上面撒上点细土。那几头山羊一直在看着我挖。
回到旅店,女掌柜在楼下厨房里,我吩咐她给我们送咖啡,然后准备午饭。比尔已经醒了,坐在床沿上。
“我从窗口看见你了。”他说,“不想打搅你。你干吗呢?把你的钱埋起来?”
“你这个懒鬼!”
“是在为我们的共同利益努力呀?太好了。我希望你天天都这样。”
“快点。”我说,“起来吧。”
“什么?起来?打死也不起来。”
他钻进被窝,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边。
“试试能不能说服我起来。”
我只管找出鱼具,把它们通通装进鱼具袋里。
“不感兴趣?”比尔问。
“我下楼吃饭去了。”
“吃饭?你怎么不早说?我以为你叫我起床是闹着玩的。吃饭?太好了。现在你才算讲理了。你出去再挖点虫子,我这就下楼。”
“滚你的!”
“为了我们大家好嘛。”比尔穿上他的内衣,“俏皮点,表示一下怜悯之心嘛。”
我拿上鱼具袋、抄网和钓具袋走出房间。
“嘿!回来!”
我把头伸进门里。
“你就不能表现得俏皮点,有点怜悯之心嘛?”
我用拇指顶在鼻子尖上。
“这可不算什么俏皮。”
我下楼的时候,听见比尔在唱,“俏皮和怜悯。当你感到……来,给他们来点俏皮的,再来点儿点怜悯的。来,给他们来点俏皮的,当他们感到……就这么来点儿俏皮的。来点儿怜悯……”他从楼上一直唱到楼下,用的是《钟声为我和我的姑娘而鸣》的调子。我正在看一份一礼拜前的西班牙报纸。
“这一堆俏皮、怜悯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俏皮和怜悯》?”
“不知道,这是谁编出来的?”
“人人都会。整个纽约都着迷了,就像以前对弗拉蒂利尼杂技团一样着迷。”
姑娘端着咖啡和涂黄油的土司进来,或者还不如说是烤过的面包片涂了黄油。
“问问她有没有果酱。”比尔说,“对她俏皮点。”
“你们有果酱吗?”
“这算哪门子俏皮啊,我会说西班牙语就好了。”
咖啡很好,我们是用大碗喝的。女招待用玻璃碟端来覆盆子果酱。
“谢谢。”
“嗨!不是这么说的。”比尔说,“说些俏皮话。说点儿挖苦普里莫·德·里维拉的话。”
“我可以问问她,他们在里弗山脉陷到了什么样的果酱里去了。”
“你不行。”比尔说,“太差劲了。你不会说俏皮话,真是不会。你不懂得什么叫俏皮,你也没什么怜悯之心。说点怜悯的话吧。”
“罗伯特·科恩。”
“不错,好点儿了。那么科恩为什么可怜呢?说得俏皮点。”
他喝了一大口咖啡。
“去你的!”我说,“大清早的,耍什么嘴皮子。”
“行了,你还说什么要当个作家呢。你也就是个记者,一个流亡国外的新闻记者。你必须一起床就能耍嘴皮子,一睁眼就满嘴怜悯话儿。”
“继续啊。”我说,“你跟谁学的这套乱七八糟的?”
“所有人。你不看书读报么?不跟人打交道?知道你算老几?你这个流亡者,为什么不住在纽约?然后你就能明白这些事情了。你想让我怎么办?每年赶到法国来跟你汇报?”
“再喝点咖啡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