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这就是它们所传达的意思——那些爱抚的呼唤,那些随风飘荡的温柔抚摸,那些轻轻拖拽人的无形的小手。所有这些一齐涌上心头。呵,那一刻他一定离家特别近,那个被他在发现大河的那天匆匆忙忙舍弃之后再也没有回去看看的老家!现在那个家已派出侦察兵和信使来逮捕他,押他回去。自从他在那个明丽的早晨离开家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想过那个家了,他只是一味沉浸在他的新生活之中,沉浸在新生活的愉悦、惊喜和新鲜迷人的经历之中。此时此刻,随着陈旧的记忆汹涌而至,那个家真真切切地呈现在他眼前,就在这黑暗之中!虽然破旧、窄小、陈设简陋,可毕竟是他的家,是他为自己建造的家,是他曾经外出忙碌一天之后乐于回去的家。显然,那个家也曾经因为他而欢乐,如今正想念着他,希望他回去,并且借助他的鼻子把这种思念传递给了他:有些忧伤,有些责备,但丝毫没有尖刻,没有愤怒;只是感伤地提醒他:家在那儿,家在想念他。
这是一种明明白白的呼唤,一种朴朴素素的要求,他必须立刻服从,马上回家。“河鼠老兄!”他叫道,声音中充满了欢乐和激动。“停一下,回来!我需要你,快!”
“噢,过来吧,鼹鼠,快点儿!”河鼠愉快地回答着,脚上并没有停下来。
“请停下,河鼠兄!”可怜的鼹鼠央求道,心里充满了痛苦。“你不明白!是我家,我的老家!我刚刚闻到了,就在这附近!我必须回去,我必须,必须!噢,请回来,河鼠兄!请你回来!”
此时,河鼠已经走在前面好远了,听不清鼹鼠大声说着什么,也听不出他的声音中痛苦的尖厉的哀求。河鼠此刻正专心思考着天气,因为他也嗅到了某种东西,某种可疑的东西,似乎是又有大雪要来。
“鼹鼠,我们现在不能停下,真的!”他大声回应着鼹鼠。“不管你发现了什么,我们明天再来看。我现在不敢停,夜已经深了,又要下雪了,而且我不敢肯定该走哪条路。我需要你的鼻子,鼹鼠。快点,好伙计!”河鼠等不及鼹鼠回答,继续往前赶路。
可怜的鼹鼠孤零零地站在路中间,心都被撕碎了。他知道,一股强烈的感伤之情正在他体内积聚着,积聚着,很快就会涌出体外,伴着泪水肆意喷发。可是面对这样艰巨的考验,他对朋友的忠诚始终坚定如初,一刻也没有想过要弃友不顾。一阵阵风又吹来了老家的气息,催他回去,像是在低声央求,又像是在施加魔法,最后又像是在严正命令。他不敢在这个魔圈中久留,于是伤心地扭过身子,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沿着河鼠的足迹忠实地跟上去;此刻,来自老家的淡淡气息仍然隐隐萦绕在他躲闪的鼻子,指责他有了新朋友忘了旧交情,真是冷酷。
鼹鼠紧赶一气,追上了河鼠,河鼠没有任何猜疑,见鼹鼠跟上来,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唠叨,比如回家之后该做些什么啦,客厅里炉火该是怎样欢快地跳跃啦,晚餐该吃些什么啦,说个不停,全然没有注意到伙伴的沉默沮丧的心境。他们又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程,开始从路旁矮树林边缘的几个树桩处经过的时候,河鼠终于停下了脚步,和善地说:“听我说,鼹鼠小老弟,你似乎累极了,话也不想说,腿也像灌了铅一样。我们在这里坐一下,休息一会儿吧!雪一时半会儿还不会下来,最好走的一段路程我们也走完了。”
鼹鼠闷闷不乐地在一根树桩上慢吞吞地坐下来,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感到快要忍不住了。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伤,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压不住,这种情绪拼命地往上翻涌,一阵,又一阵,接二连三地翻涌,那么强烈,那么迅疾,可怜的鼹鼠终于放弃了抵抗,放声大哭起来,哭得那样无助,那样酣畅,因为他知道,一切都已结束,他失去了一种难以名状但又似乎已经找到了的东西。
河鼠被鼹鼠突然迸发的强烈的悲伤惊呆了,一片愕然,一时不敢开口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充满同情地轻声问道:“怎么啦,老伙计?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说你的苦衷,看我能做点什么?”
可怜的鼹鼠直哭得胸脯一阵阵急剧起伏,无法说出话来,想说的话全被卡在嗓子眼里。“我知道……那地方……很寒酸,又脏又小,”他终于呜咽着断断续续地说,“赶不上……你的舒适住所……蟾蜍的华美豪宅……老獾的大屋……可它是我自己的小家……我喜欢它……我一走就把它全忘了……刚才我突然闻到了它的气味……在路上……我当时叫你,可是你不听,河鼠……一下子以前的事全都想起来了……我好想它!……呵,天哪!呵,天哪!……既然你刚才不愿意回头,河鼠兄……我就得离开它,虽然这一路我都闻得到它……我想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们本来可以去看它一眼的,河鼠兄……只看一眼……它就在附近……可是你就是不愿意回头啊,河鼠兄,你不愿意回头。呵,天哪!呵,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