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已经过去——这是丽贝卡持续不变的、辛苦劳作的两个月。煮饭、洗衣、烫衣服、缝补和照料三个小孩,尽管詹尼敏捷、机灵、有能力,已快速成长为一个会当家的小主妇,能够帮上忙。这两个月里,有多少个疲惫的夜晚,丽贝卡坐在奥里莉亚的床边,看护着她、安慰她、给她包扎绷带、揉腿、捶腰、读书给她听,护理极其精心,甚至给她喂饭、帮她洗澡。不停歇的照料护理工作现在减轻了些,家庭的气氛变得更轻松、愉快了。听不见母亲疼痛时,从窒息的卧室传出来的痛苦的叹息声。在又热又潮湿的八月,奥里莉亚就躺在这间房里,忍受着吸吮这种空气的痛苦与折磨。再过许多个月以后,她要下地走路,这是没有问题的。但当窗帘可以拉开,床被移近窗户,母亲身子靠着枕头,至少可以坐着观看人们工作,可以笑对那过往的极度痛苦,忘记那些烦闷的日子时,终于迎来了眼前比较安逸、舒适的时刻。此情此状,大家倍感快乐幸福。
没有一个经历了这样严峻的考验的十七岁的女孩不发生变化的,也没有一个像丽贝卡这样性情的女孩,不在内心里产生埋怨和反叛情绪的。她正在做的工作沉重费劲,并不能使她完全快乐。这工作,也许她不能做得完全成功,或者完全满意。像干渴的人对美酒花蜜的向往,那只能是幻境中的东西。为了履行每日单调的职责,她只能暂且把它放在一边。当世界似乎对她开放,要她用年轻人的力量去拼搏,并取得胜利的时候,那些光辉美妙的幻境却是如此的短暂,稍纵即逝。它们如此之快地消失在平常的白昼的光亮之中!刚开始,同情和悲伤的情感是那样强烈,她除了要解除母亲的疼痛,什么其他的事都不想,一心尽她的孝道,不掺杂任何的私心杂念。随着几周的过去,小小的破灭了的希望,开始在她心中搅动,并使她痛苦。受挫的雄心壮志又重新抬头,好像要刺痛她。没有得到的快乐嘲笑她,如此之近,却与它擦肩而过,嘲笑她,一念之差,却未能如愿以偿。在当时这是正确的举动想法的支持下,踏上狭窄的路,不左顾右盼,一往无前,是容易的。但是先前自我牺牲的欢乐,那像火一样在她血液里燃烧的快乐熄灭了。前面的路,似乎步履维艰,更阴暗了。丽贝卡收到来信,信中说:她在奥古斯塔的职位已被人占去了的那一刻,她乐观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当时她心里涌起一阵骚乱,是鸟儿鼓起翅膀、拍击牢笼,渴望飞往外面的大世界去享受自由的骚动。这是内心权利的激发,尽管她不会用这么重大的词语。她感到似乎命运之风忽东忽西吹动她欲望的火焰,燃烧并消耗她,但是什么也没有点着。这一切只是表明:这是在森尼布鲁克在她的一个小房间里的一个暴风骤雨的夜晚。但乌云散开了,太阳又同样照耀大地,彩虹伸展、横跨天空。同时,“穿着四月绿衣的希望”,向着她高昂的脸微笑,并向她点头召唤说:
同我一道变老,
还是生活下去最好。
在灰白色如蜘蛛网般错综复杂的日常生活中,一丝丝的欢愉,来了又去了。空闲时,她总要设法把户外的东西——大自然这本书中的叶片带回来,把没有装饰的小房间,稍稍装点一下。只要她发现不雅观的地方,就注意如何用这些东西,把它们遮盖起来,然后她就有一种一个简陋房间女主人的满足感。为她能自己设计、管理、决策、把杂乱无章的屋子打理得整齐干净,给这个没有生气的、必需的退避之所移植来欢乐的花草而感到满足。另一种满足的元素是孩子们的爱。他们朝向她,就像花儿朝向太阳,满怀信心地从她讲的故事中汲取营养,安静地听着。深信丽贝卡讲故事的能力是没有穷尽的,凡是小事、大事,尽管是丽贝卡很少意识到的,但补偿的法则却在她身上起作用了。因而在那些焦急的日子里,母女都发现她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相互了解过。这是一种她在靠近母亲痛苦不安的病床前产生的新的感觉,一种只有在伺候母亲时,在一个身体强壮的人,向一个病弱的人俯身时才有的新感觉。而奥里莉亚呢?当做母亲的身份真正显现、赐予她时,她那无言的幸福感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早年,当她的孩子们还小,令人烦恼忧虑,一群卵翼下的小翅膀,使得这个家阴沉没有欢乐。后来,丽贝卡离开了,长期不在一起,对她的思想和成长,不得而知。而现在,当奥里莉亚有时间和精力去了解她的孩子时,却发现她就像仙女送来的迷人的孩子。奥里莉亚和汉纳过了一段枯燥乏味的生活,成天忙于日常事务,已经变得越来越呆板迟钝。而现在,在生活旅程的这个阶段,不是别人,而是一个令人迷惑的人的出现,她给了那匍匐而行的翅膀以思想,给灰暗、阴郁的生存状况带来了光彩与体面,带来了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