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让丽贝卡操着沉重的耕犁劳作,而只要她青春常驻,她总会记得脚下那绿色的原野和头上那一片蓝天。她的肉眼看到的是手揉好的面饼、手捏的面包;耳朵听见的是厨房里火炉里噼啪的响声和茶壶的欢唱声。但是,她的幻想却不时地登上鸟的翅膀,在高空停下休息,恢复力量。这简陋的小农舍的一切是一个既成的事实,但是在这里,她却有许多的供她不时退避的宫殿,宫中住有属于浪漫世界里显赫、骁勇的人物。那里也并非没有天上的鬼怪、幽灵,散发出天堂里的议论。每一次,她进入了她梦幻的城堡,出来时总是容光焕发、精神振作,就像看见了晚上的星星,或者听见了甜美的音乐和闻到了欢乐的玫瑰的香味。
奥里莉亚懂得:一只心胸狭窄的、普通的母鸡,给这世界养了一只奇特、无畏的小鸭,会是一种什么心情。但她的情况还更为奇妙,因为她可以把自己的境况与一只安静的褐色的多轻鸡相比。这只鸡曾生了一个普通的蛋,却孵出了一只天堂鸟。她的这个想法在过去的两周里,不止一次地闯入她的脑海。而今天在这柔美的十月的早晨,在丽贝卡怀抱着一堆金黄色的菊花和火红的秋叶,进到屋子里时,这种思想又重新在脑子里来回闪现。
“只是稍显秋天的风采而已,妈妈。”她边说边剪去美丽的红的和黄色的、放在床垫和床脚之间的树苗的根茎:“这枝树苗倾斜在池水上方,让它长时间看着自己的倒影,会变得爱虚荣,所以把它从危险中解救出来,这不是很好吗?今天我是多么想拿上一枝给可怜的米兰达姨妈送去!从我离开砖屋后,屋子里就再也没有一朵鲜花了。”
这是一个奇妙的早晨,太阳爬进了一个金色的白昼和星光照耀的夜晚相依、相连的世界。空气带有成熟了的水果的香味。一只狂喜的小鸟在门外的树上,为生之快乐,差不多叫破了嗓子。它忘了夏天已过,冬天应该也要来了。但在这样的良辰美景里,有谁还会想到寒冷的风、光秃的树、或者冰封的溪水呢?一只彩色鲜明的飞蛾,从开着的窗户飞了进来,停在一束光亮的树叶中。奥里莉亚听见了鸟叫,从发光的矮树丛的美丽,再看到她那高挑的光彩夺目的女儿站在那儿,像怀抱着金秋的年轻的春天女神……
后来,她突然捂着眼睛哭了起来:“我忍受不了啦!我躺着,被拴在这病床上,妨碍了你要做的一切事。一切都会浪费了!我所有的积蓄和我所做的一切,都浪费了;你勤奋地学习,及米兰达所有的花费——一切我们认为能使你成材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妈妈,妈妈!不要这样讲,也不要这样想!”丽贝卡高声说,猛地坐在地板上,把黄菊花丢在身旁,“你这是怎么啦,妈妈!我才刚过十七岁呢!这个围着紫色印花布围裙,鼻子上沾着面粉的人,才仅仅是开始!你还记得约翰移植的小树吗?那年夏天干旱,冬天寒冷,树一点也没有长高,看不出我们对它所做的一切有什么用处。可后来,有一年,风调雨顺,它却加倍地长大了,弥补了过去的不足。现在正是我的扎根期,妈妈,不要去相信,我的好运已经过去,因为它还没有开始呢!井边的那棵百年的老枫树,今年夏天长了新叶,所以我十七岁时一定大有希望!”
“你可以装出一副勇敢的样子,”奥里莉亚抽泣道,“但是你骗不了我。你已经失去了工作。在这里你见不到你的朋友们,你只不过是个苦力而已!”
“我看起来像个苦力,”丽贝卡的眼睛神秘地笑了,“不过实际上,我是名公主,你不要讲出去,这不过是一种伪装。我戴上假面是有国务方面的理由的,占据我的王位的国王和皇后现已年迈、步履蹒跚,马上就要退位,这对我有利。这是一个小的王国,我想,因为王国的事情就是这样进行的。所以在皇室的圈子里,没有大不了的争斗。不过你也不能期望看到有一个珠宝镶边的金色宝座,它可能仅是象牙做成的,用孔雀的羽毛作为背景。不过靠近御座,你会坐在一张舒适的椅子上,有许多仆人去听从你最琐细的吩咐,就像人们在小说里看到的那样。”
奥里莉亚不由自主地笑了,虽然也许没有全被她所说的蒙蔽,她还是感到安慰。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等你的宝座和你的王国等得太久,丽贝卡。”她说,“希望在我死之前能看上它们一眼。只是生活对我来说,太艰苦、多磨。一方面是,砖屋里的米兰达姨妈成了跛子,另外是在这个农场的我,把你的手脚捆住了。你先是伺候姨妈,现在是伺候我,要照顾詹尼,范妮和马克就不用说了!你继承了你父亲乐天派的秉性,要不然,你就会像我一样感到压力沉重的。”
“为什么,妈妈!”丽贝卡叫道,用双手拍着她的双膝,“为什么,妈妈!像今天这样的天气,生活在这里够快乐的了。有机会可以观看、体验,去做、去适应!妈妈,当你十七岁时,生活得不是也很好吗?你没有忘记吧?”
“没有忘记,”奥里莉亚说,“我不像你现在这样有朝气,充满活力,一点都不像。”
“我经常在想,”丽贝卡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树,继续说,“我常想,要是我根本就没有出生在这个家里,那该多可怕!假如汉纳来到世上之后,接着的不是我,而是约翰,詹尼,范妮和其他的孩子,就是没有丽贝卡,没有过丽贝卡,那该多可怕!活着就是对一切的补偿。我心里应该有害怕,但是没有,有一种比惧怕更强的力量把它们一扫而光,就像风扫落叶。噢!瞧!威尔已赶着马车进了巷子,妈妈,他应该带来了砖屋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