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蒂埃,我的来访客人几乎和我在退隐庐和蒙莫朗西的时候一样多,但是绝大多数来访的情形很不相同。在此之前,那些来拜访我的人,都在才能、趣味和处世信条上与我有些关联,他们以此为由头来找我,而且一见面话题就转到我们有共同语言的问题上去了。在莫蒂埃,事情就不是这样了,从法国人的角度来看尤其如此。我的访客都是些官员或者其他人,他们并不擅长鉴赏文学作品,其中大多数人从来没有读过我的作品,但他们,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却跋涉了三十、四十、六十或者一百法里来看我,来瞻仰我这个大腕、名人、大名人、大伟人,如此等等。从那以后,人们就不断给予我最粗俗和最无耻的奉承,而在此之前,来访者对我的尊重使我避免了这些尴尬。由于这些访客不肯屈尊报上他们的姓名或者职业,由于他们的知识储备和我的没有什么共同点,又由于他们既没有读过也没有翻过我的作品,所以我简直不知道该和他们谈点儿什么才好。我等着他们先开口说话,因为只有他们才知道来访的目的,也只有他们才能告诉我他们来访的目的。你可以想象,这样的谈话不会使我特别感兴趣,尽管他们可能对谈话感兴趣,这要看他们想知道什么了。我从来没有什么戒心,他们向我提出他们认为比较适合向我提出的问题,我都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表达我的看法;他们走后,通常会把我当时处境的细节掌握得和我自己一样清楚。
比如,有这样一位叫范斯先生的访客,他是皇后的侍从兼皇后卫兵团的骑兵队长。他如此有耐心,在莫蒂埃住了好几天,甚至牵着他的马和我一起步行到了拉·费里埃尔,我们俩除了都认识菲尔小姐并且都会玩小转球外,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在范斯先生来之前,我接受了另一次更非同一般的来访。有两个人步行而来,一人牵着一头骡子,驮着他们小小的行李。他们住在客栈里,自己把骡子刷干净以后就要求见我。从这两个赶骡人的装束来看,村民们把他们当作了走私犯。消息立刻传了出去,说有走私犯来看我了。但是他们与我搭讪的方式告诉我,他们绝对不是那种人。但是,他们虽然不是走私犯,但却很可能是冒险家,这一猜测使我一时不禁起了戒备之心。然而,他们不久就打消了我的疑虑。他们一个是蒙多邦先生,人称杜尔·迪·班伯爵,是多斐内省的一个绅士;另一个是从卡尔帮特拉来的达斯蒂埃先生,一个老兵,他把圣路易勋章放在口袋里,以免露出来让人看见。这两位先生都很亲切,是很好的伙伴,他们谈起话来幽默风趣,和我很投契。他们的旅行方式非常适合我的口味,但是与法国绅士的又截然不同,这使我对他们产生了好感,和他们的交往加强了这种感情。我们的相识并未到此结束,而且现在还在继续。从那以后,他们又几次跑来看我,不过不是步行来的,但是以步行作为我们初次相识的起点是很不错的。不过和他们见得越多,我就越发现他们的兴趣爱好和我鲜少有共同之处,他们的处世信条也与我的很不相同。我越来越发觉他们不熟悉我的作品,和我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共鸣可言。那么,他们对我有什么希求吗?他们为什么这副打扮来看我呢?他们为什么待了好几天了?为什么他们这么渴盼我去他们那里作客呢?当时,我根本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从那以后,我就经常问自己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