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残忍的人把我推入那种令人痛苦不堪的焦虑之中。仿佛等了有好几百年,在过了八九天之后,我终于得知埃皮奈夫人已经启程了,并收到了他的第二封信。这封信只有七八行,我竟没有读完……信中宣布与我绝交,但是所用的措辞,只有怀着刻骨仇恨的人才写得出来,但因为他一心只想侮辱对方,反而显出自身愚蠢之至。格里姆声称,凡是他所到之处,都不许我露面,仿佛那是他的私人产业,禁止我入内似的。他的这封信要是看的时候平心静气一点,就一定会觉得它太可笑了。我没有抄录这封信,甚至没有读完,就立刻把它退了回去,并附上下面这张短笺:
我一直不愿意怀疑您,尽管这怀疑完全正确。我真恨自己这么晚才把您看透。
原来这就是您的那封经过仔细思考的回信,我把它退给您,它不是写给我的。您可以把我的信拿给全天下的人看,并且公开地恨我,这样您反倒会少一点虚伪。
我在这儿允许他把我的前一封信拿给别人看,是顶着他的回信中的一段话而来的。从这段话中大家可以看出,他在这件事上是多么的老谋深算。
我曾经说过,对于不知底细的人来说,我的信可能提供了很多可以让人抓住把柄的地方。他看出这一点后肯定非常高兴,但是怎样才能既利用好这一点而又不累及自身呢?他若是把我的那封信拿给人看,就一定会遭人指责,说他滥用了朋友的信任。
为了摆脱这一困境,他决定采用一种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的方式来和我绝交,并在信中说他如何地顾全我的颜面,说他从来不把我的信拿给人看。他料定,我在一怒之下,肯定会拒绝他这种伪装出来的审慎举动,允许他把我的信拿给所有的人看的。这可就正中了他的下怀,一切都按照他所期待的那样按部就班地发生了。他把我的信传遍了巴黎,并附上了自己的说明。不过,这些说明并没有取得他所预期的那种效果。他用诡计让我允许他把我的信拿给人看。但是,这并不能让他免遭非议,大家还是认为他不地道,说他很不严肃地抓住我的一句话,然后用它来坑害我。人们总是在问我跟他有什么私人恩怨,竟然使得他对我如此仇恨。最后,大家还是认为,即便他有充分的理由和我绝交,但是,尽管友谊不复存在了,我却还是保有友谊所赋予的若干权力。可不幸的是,巴黎人太轻浮了,当时的这些看法很快就被人忘记了,不在场的倒霉者被人忽视,而得势之徒则由于在场而受人尊敬。阴谋与恶毒的活动继续进行,而且花样不断翻新,很快,它那不断更新的效果就将此前的一切全都给抹去了。
这个把我欺骗了那么久的人,就是用这种方式在最后摘下了他的假面具,因为他深信,他已经把事情处理到了无须再戴面具的程度。我去除了先前担心对这个恶棍不大公平的顾虑,让他去扪心自问,并再也不去想他了。在收到这封信之后过了八天,我又收到一封埃皮奈夫人寄自日内瓦的信,是对我上一封信的回复(见信函集B,第十号)。我从她在这封信中生平第一次采用的那种强调中看出,他俩是在互相配合,并自以为他们的计谋必然成功;他俩认为我已经穷途末路,今后可以放心大胆地享受将我彻底碾碎的快乐了。
我的处境确实相当悲惨。我看到我所有的朋友都离我而去,而我却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离开我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离开我。狄德罗自吹还是我的朋友,而且是惟一剩下的朋友。可他虽然在三个月前就答应来看我了,却一直没有来过。冬天已经降临,随之而来的是我的旧病复发了。我的体质虽然强壮,但毕竟无法经受住那么多喜怒哀乐的折磨。我已经精疲力竭,既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去抵抗任何事物。就算我早已承诺过要搬走,就算狄德罗和乌德托夫人同意我在此刻搬出退隐庐,可这时我既不知道搬往何处,也不知道如何才能一步一挪地走到那个地方去。我一动不动地发着呆,丧失了行动和思考的力量。只要一想到要走一步路,要写一封信,或者要说一句话,我都会不寒而栗。然而,我又不能不回复埃皮奈夫人的信,除非我承认自己理应受到她和她的朋友施加给我的种种虐待。我决定写信把我的心情和决心告诉给她,我毫不怀疑她会出于人道、出于大度、出于礼节、出于我在她身上看到的那些优秀品质——虽然她也有很多恶劣的品质——而赶忙对之予以认可的。下面就是我的这封信:
1757年11月23日,于退隐庐
如果人能悲痛而亡的话,我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可是,我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我俩之间的友谊已经彻底结束了,夫人。不过,不复存在的友谊仍然保有一些权力,我是知道该如何尊重它们的。我绝没有忘记您给予我的那些恩惠,因此您尽可以放心,我对您还是抱有一个不再被人爱的人所可能有的感激之情。再多的解释也于事无补;我有自己的良心,请您也问问自己的良心吧。
我曾想过要离开退隐庐,而且早该这么做了,可是有人认为我必须在这儿呆到来年春天。既然我的朋友要我这样做,那我就呆到春天吧,如果您同意的话。
在把这封信写好并发出之后,我便只想着安安静静地呆在退隐庐,养养身体,尽量恢复一下元气,并安排布置一下,以便来年春天能无声无息地迁走,而不显出决裂的架势。可是,格里姆和埃皮奈夫人却不是这样打算的,过一会儿大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