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世界是怎样产生的问题不感兴趣,因为怎样才能更好地生活的问题总摆在他面前。他从不考虑来世,在他的灵魂深处有一个坚定而平静的信念,那是从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所有种田人所共有的,那就是世界上的一切植物和动物永远不会消灭,只是每种事物都在不停地变换着它的形式肥料变成谷物,谷物变成食物,蝌蚪变成青蛙,毛虫变成蝴蝶,橡子变成橡树人也不会消灭,只是要经历变化。他相信这一点,因此总是直面死亡,勇敢地承受导致死亡的那些痛苦,他不在乎也不知道该如何谈论这些。他热爱工作,总是忙于实践,并且也鼓励他的同志们这样做。
另一个来自平民的政治犯马克尔·孔德拉季耶夫则是个完全不同的人。他十五岁起就开始工作,并且用抽烟喝酒来压制内心隐约存在的屈辱感。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受了屈辱是在一个圣诞节,他们(工厂童工)被邀请来到工厂主妻子装饰的圣诞树前。他收到了一支只值一戈比的哨子、一个苹果、一个用金箔包着的胡桃和一个无花果,而工厂主的孩子们得到的礼物就像是从仙境里来的,他后来听说这些礼物的价值在五十卢布以上。他三十岁那年,一个著名的革命者来到他们工厂做女工,她注意到他出众的能力,开始送给孔德拉季耶夫书和小册子,并找他谈话,向他解释他的地位和纠正这种地位的办法。等到他脑子里清楚意识到存在着把自己和其他人从压迫中解放出来的可能性时,目前这种状况的不公平就显得越发残酷和可怕,他不仅强烈地渴望着自由,也渴望对那些造成并维护这种残酷的不公平的人进行惩罚。别人告诉他只要拥有知识,就有这种可能性,孔德拉季耶夫就开始热切地专心于获取知识。他并不清楚究竟知识是如何实现社会主义理想的,但他相信知识已经引导他认识到所生活的条件如此不公平,同样也会废止这种不公平。再说,他认为知识可以令他超越别人,因此他戒掉烟和酒,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学习。
那个革命者给他上课,他对每一种知识的渴求和他吸收这些知识的天赋令她吃惊。他在两年中掌握了代数学、几何学、历史学(他尤为喜爱),还对诗歌、小说和评论文学特别是社会主义文学有所涉猎。
后来革命家被捕,孔德拉季耶夫同她一起被捕,因为在他们的住处发现了禁书。他们被关进监狱,然后被流放到沃洛格达省。孔德拉季耶夫在那里结识了诺伏德伏罗夫,阅读并记住了大量的革命文件,他的社会主义观点更加坚定了。流放期满后,他成为一次大罢工的领导者,那次罢工以摧毁工厂、杀死厂长而告终。他再次被捕,被判流放西伯利亚。
他对宗教的观点和他对现存经济制度的观点一样,都是否定的。在他看出从小信奉的宗教有多荒谬之后,他付出很大的努力把自己从中解脱出来一开始是恐惧,后来却充满喜悦他似乎希望为自己和祖先们所受到的欺骗进行报复,不知疲倦地恶意嘲笑教士和宗教信条。
他已养成禁欲的习惯,一点点物质需要就能满足他。像所有从小就开始工作、练出一身肌肉的人那样,他对任何体力劳动都干得又多又快又轻松;但他最珍惜的要算是在监狱和旅站时的空闲时间,他可以利用起来继续学习。他现在正在学习卡尔·马克思的《资本论》第一卷,小心翼翼地把书当成珍宝一样藏在他的袋子里。他对所有的同志都保持拘谨和冷淡的态度,唯独对诺伏德伏罗夫特别依恋,把他对所有事物的意见都作为不可辩驳的真理来接受。
他对女人极端轻视,认为她们是所有有益行为的阻碍。不过他同情玛丝洛娃,对她很和善,因为他把她看成是下层阶级被上层阶级剥削的实例。他也因为同样的理由不喜欢聂赫留朵夫,不和他说话,也从不和他握手,除非聂赫留朵夫跟他打招呼,他才会把手伸过去让他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