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他的那些事办得怎么样了。他就讲了他在枢密院上诉失败,以及遇见了谢列宁。
“啊,一个多么纯洁的灵魂!他可真是一个英勇无畏、十全十美的骑士。一个纯洁的灵魂,”两位女士都用了彼得堡上流社会经常用来称呼谢列宁的这个绰号。
“他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聂赫留朵夫问道。
“她吗?哦,我不想对她进行评论,不过她不了解他。”
“怎么,难道他也主张驳回上诉吗?”玛丽爱特带着真诚的同情问道。“这真可怕,我真为她感到难过!”她补充道,叹了一口气。
他皱起眉头,想改变话题,就讲起舒斯托娃,她本来关在要塞里,经玛丽爱特说情才放出来。他向她道谢,感谢她在丈夫面前说了情。接着他想说这件事想起来都可怕,这个女人和她的一家之所以受苦,只是因为没有人去向政府提到她们,然而玛丽爱特没让他把话说完,便表示了她自己的愤慨。
“您不用对我说这些话,”她说道,“我丈夫刚一告诉我她可以放出来,我就简直怔住了。既然她没有罪,那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呢?”她正好说出了聂赫留朵夫想说的话。“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凯瑟琳·伊凡诺芙娜伯爵夫人看出玛丽爱特在同她的外甥调情,这让她觉得很有趣。“你听我说,”伯爵夫人等他们沉默下来,说道,“你明天傍晚到阿林家去,基泽维特要在她那儿讲道。你也去吧,”她转过头来对玛丽爱特说道。
“他注意到你了,”她对外甥说道,“我把你说的话全对他说了,他告诉我你所说的是好兆头,你一定会走到基督身边的。你一定要去。你叫他一定要去,玛丽爱特,你自己也去。”
“第一,伯爵夫人,我没有任何权利为公爵提供任何建议,”玛丽爱特说着,瞧着聂赫留朵夫,她的目光表明,在对待伯爵夫人的话上,在对待福音派的总体态度上,他们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完全的默契,“第二,您知道,我不太喜欢……”
“是的,我知道,你做什么事总是反其道而行,只顾你自己的主张。”
“我自己的主张?我像一个最普通的乡下女人那样信教,”她笑嘻嘻地说道,“而且,第三,我明天晚上要去看法国戏。”
“啊!那你已经看过那个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凯瑟琳·伊凡诺芙娜伯爵夫人说道。玛丽爱特说了那个著名法国女演员的名字。
“你一定要去看一看,她演得好极了。”
“那我先去看谁好呢,我的姨妈,是女演员还是传教士?”聂赫留朵夫笑着问道。
“请你别找我的碴儿。”
“我想还是先去看传教士、再去看法国女演员的好,要不然就根本没有兴致去听讲道了,”聂赫留朵夫说道。
“不,最好还是先去看法国戏,然后再去忏悔,”玛丽爱特说道。
“好了,好了,你们别拿我找乐子了。传教士是传教士,演戏是演戏。一个人要拯救自己,可用不着把脸拉长,哭个没完。人必须有信仰,接着他就肯定很快乐。”
“您哪,我的姨妈,传起教来比任何传教士都强呢。”
“我看这样吧,”玛丽爱特说道,“您明天到我的包厢里来吧。”
“我怕我去不了……”
一个听差来通报说有客人来访,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客人是伯爵夫人担任主席的一个慈善团体的秘书。
“噢,他是个极其乏味的人。我还是到那边去接待他吧。我回头就来。玛丽爱特,您给他倒点茶,”伯爵夫人说着,像平常一样迈开她那快速而摇摆的步子向客厅走去。
玛丽爱特脱下手套,露出一只强壮、相当扁平的手,这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戒指。
“来一些吗?”她一边问,一边伸出手,从酒精灯上拿起一把银茶壶,古怪地翘起她的小手指。
她的脸色看上去忧郁而严肃。
“我很尊重别人的意见,可他们却总是把我和我所处的地位混为一谈,每次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心里就很痛苦。”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仿佛要哭出来了。虽然这些话,如果分析一下,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或者说只有极为含混不清的意义,但聂赫留朵夫却觉得这些话异常深刻、诚恳、善良。这是因为这位年轻美丽、衣着讲究的女人讲这些话时,她那对明亮的眼睛把聂赫留朵夫完全迷住了。
聂赫留朵夫默默地瞧着她,没法叫自己的眼睛离开她的脸。
“您以为我不了解您,不了解您心里的种种想法。其实您做的事人人都知道。这是公开的秘密。我赞赏您的行为,对您表示钦佩。”
“说实话,没什么值得赞赏的,我现在做得还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