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已经死了,”聂赫留朵夫心里暗想,同时望着这张原来亲切可爱、如今却不再纯洁的浮肿的脸,以及从那双乌黑的斜睨眼睛里射出来的妖媚的光芒,这双眼睛刚刚正紧盯着他那只紧捏着钞票的手,现在又追随着副典狱长的一举一动。一时间他的内心犹豫了。昨天晚上一直和他说着话的诱惑者又开口说话了,试图引导他从他的内心生活领域走出来,重回到他的外部生活领域,引导他离开他应该做什么的问题,而回到会有什么后果以及什么才是切实可行的问题上来。
“对于这个女人你什么也做不了,”那个声音说道,“你只会将一块石头吊在你的脖子上,这会让你活活淹死,妨碍你去做对别人有益的事情。给她你现在身边带着的所有的钱,向她告别,从此和她一刀两断,岂不更好?”那个声音低声说道。
然而他又感到现在,就在这一刻,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正在他的灵魂里发生他的内心生活这会儿仿佛正在一架天平上摇摆,因此只要加最轻的一点力量上去,就会使它向一边或另一边沉去。于是他使出这力量来,向昨天他感到存在于他灵魂里的上帝求助,而上帝立刻回应了他。他决定现在告诉她一切马上就说。
“卡秋莎,我是来请求你饶恕我的,而你还没有给我答案。你饶恕我了吗?或者你以后会饶恕我吗?”他问道。
她没有听他在说什么,却只是一会儿瞧瞧他的手,一会儿瞧瞧副典狱长。等后者刚一转身,她赶紧伸出她的手,抓住那张钞票,把它藏到她的腰带里面。
“这话真怪,您在说什么,”她带着一种在他看来似乎充满鄙夷味道的微笑说道。
聂赫留朵夫感觉到她灵魂里有个人对他很敌视,她在支持她,让她保持她现在的样子,并且阻止他触及她的心。但是,说来也怪,这不但没有驱退他,反而给他一种新的特殊力量,促使他更接近她。他知道他必须唤醒她的灵魂,而这是极其困难的;但是又正是这困难吸引着他。他此刻对她的这种情感,是他以前对她或任何其他人都从未有过的。这一情感中没有一点私心他个人对她毫无所求他只希望她有可能不再像她现在这样,希望她会再次觉醒,变回她曾经的样子。
“卡秋莎,你为什么要像这样说话呢?我了解你,我记得你和那些在巴诺伏的旧时光。”
“回想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有什么用呢?”她冷冰冰地说道。
“我回想它是为了要改正错误,为了赎我的罪,卡秋莎,”他刚准备说他要和她结婚,可是他触到她的目光,看到其中有一种那么可怕、粗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东西,以至于他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这时探监的人开始离开了。副典狱长走到聂赫留朵夫跟前,说探望的时间结束了。
“再见,我还有许多话要对您说,可是,您看,现在没法再说了,”聂赫留朵夫说着,伸出一只手去,“我还会再来的。”
玛丝洛娃顺从地站起来,等着被押回牢房。
“我觉得您已经全都说完了。”
她碰了一下他的手,但是没有握它。
“不,我会想办法再来看您,找一个我们可以谈话的地方,那时我会告诉您我所必须要说的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好吧,那您就来吧;为什么不呢?”她说着,微笑起来,那是一种她给她想要取悦的男人的微笑。
“对我来说,您比妹妹还要亲,”聂赫留朵夫说道。
“这话真怪,”她再次说道,摇了摇头,向铁丝网后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