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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三章

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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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柯

聂赫留朵夫皱起了眉头。这封信是柯察金公爵小姐两个月来试图巧妙操纵他的又一花招,目的是要用无形的绳索把他缠得越来越紧。但是,除了像一般青春已过、又非陷入热恋中的男人所通常表现出的对婚姻的犹豫外,聂赫留朵夫还有许多原因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即便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他也不能马上去求婚。这倒并非因为他在十年前诱奸了玛斯洛娃又把她抛弃了;他已经把这件事完全忘记了,而且即便想起来,他也不会把它看作不结婚的一个理由。绝不是因为此!真正的原因是他和一个有夫之妇有私情,虽然他认为这种关系已经结束了,但那位女士却不这么认为。

聂赫留朵夫和女人在一起时很腼腆,而正是他的这种腼腆唤醒了这位有夫之妇想要征服他的欲望。这个女人是聂赫留朵夫参加选举的那个地区的首席贵族的妻子,平日就不太检点。她一步步将聂赫留朵夫引入这不正当的关系中,让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同时却又一天比一天讨厌她。在屈服于诱惑之后,聂赫留朵夫觉得很内疚,以至于没有勇气在未得到她的同意的情况下断绝这种关系。而这便是为什么聂赫留朵夫认为即使他心里愿意,也无权向年轻的柯察金小姐求婚的原因。

桌上的信件中正好有一封是那个女人的丈夫的来信。一看到他的笔迹和邮戳,聂赫留朵夫顿时面红耳赤,心惊肉跳,就像他面临任何危险时的反应一样。

不过,他的紧张感马上便消失了。这位聂赫留朵夫最大地产所在地区的首席贵族,只是写信来告诉他五月底将召开一个特别会议,他要求聂赫留朵夫务必出席,以便在讨论有关学校和道路等重大问题时帮他一把,因为估计反对派到时候会强烈反对。

首席贵族是个自由派,他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致力于反对亚历山大三世即位后愈演愈烈的反动势力;他是那么地投入于这场斗争中,以至于完全不知道自己家里的变故。

聂赫留朵夫想起自己所经历的和这个人有关的所有可怕的时刻:他记起有一天他是如何以为这位丈夫已经知道了他和他妻子的事并准备向他提出决斗,而他又是如何下定决心在决斗时朝天上开枪;他又记起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时的可怕情景,当时她在绝望中奔向花园准备投水自尽,而他赶紧追过去找她。

“嗯,我现在不能去,在我没有得到她的答复之前,我什么也不能做。”聂赫留朵夫心里盘算着。一星期以前,他写了一封语气坚决的信给她,信中他承认自己有罪,并表示愿意用任何方式来赎罪,但同时提出“为了她自己的幸福”,他们的关系必须了结。他到现在还没收到这封信的回信。但这也许是个好的信号,因为如果她不同意断绝他们的关系,她应该早就写回信了,甚至还会像她以前所做过的那样亲自跑来。聂赫留朵夫听说现在有个军官正在热烈地追求她,虽然这让他心生嫉妒有点难受,但同时却又增强了他摆脱这一直折磨着他的谎言的希望。

另一封信是他的财产总管写来的。总管在信里说,由于聂赫留朵夫要接管遗产,他必须亲自回乡下一次办理手续,同时决定土地将来是继续按照公爵夫人在世时那样经营呢,还是采取他(总管)以前曾向不幸过世的公爵夫人、现在又向公爵少爷提出的办法,即最好不要增加股本,而把现在租给农民的所有土地全部收回自己耕种。总管认为这样经营可以使利润更加丰厚;同时,他还就未能在约定的当月一号汇出三千卢布的月入表示道歉。这笔钱将随下一班邮车汇出。耽搁的原因是他没法从农民那收齐租金,因为那些农民变得非常靠不住,以至于他不得不求助于政府。这封信让聂赫留朵夫一半高兴一半不快。让他高兴的是他意识到自己掌握了如此大的一份产业,而令他不快是因为他曾经是赫伯特·斯宾塞的狂热崇拜者。他自己身为一份大产业的继承人,却特别为斯宾塞在《社会静力学》中所提出的“正义不容许土地私有”这个论点所折服,而出于他那个年龄的正直和坚决,他不仅口头上为土地不能被视作私有财产的观点而辩护,并在大学里就这个问题写过论文,而且还从行动上实践了自己的信念:由于认为拥有私有土地是不对的,他曾把从他父亲名下继承过来的两百俄亩土地分给了农民。如今他继承了他母亲的巨大遗产,因而变成了一个大地主,他必须在两件事情中间选择一件:要么像大约十年前放弃他父亲遗下的土地那样放弃他现在名下的产业;要么默认自己以前的想法都是错误和虚伪的。

第一件事情他不能选,因为除了地产他没有任何其他生活收入(他无心在政府里供职),而且他又不能轻易放弃早已过惯的奢侈生活。此外,他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的冲动了;他的强大的信念、年轻时的坚决以及希望做点不寻常的事情的雄心,如今都没有了。至于第二件事情,即要他否定从斯宾塞的《社会静力学》中汲取来的那些清楚明白、无可辩驳的说明土地私有不公正的证据,而且后来他还在亨利·乔治的著作里找到了光辉佐证这样一件事情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而这正是财产总管的信令他不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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