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嫁给他,”她冷冷地想到,“那么我就不必再为钱的事操心了。”
啊,从此就不用为钱担心了,塔拉庄园可以保全了,一家人可以衣食不愁了,她也从此再不会在石壁上碰得青一块紫一块了,这是多么称心如意的想法呀,比盼着进天国还美呢!
她觉得自己老了很多,整个下午发生的事似乎已经把她所有的感觉都掏空了。先是得到关于税款的惊人消息,接着是阿希礼的事情,最后是对乔纳斯·威尔克森的厉声呵斥。是的,现在她心里一切的感情都消失了。如果她此刻的感觉还没有丧失殆尽的话,那么她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早就会对她自己头脑里形成的计划提出抗议了,因为对瑞特她真是恨之入骨。然而,她已经没有感觉了。她只能思考,而且想法非常实际。
“那天夜里,他在半路上把我们大家撇下的时候,我曾对他说过许多刻薄的话,但是我会让他忘记的,”她轻蔑地想道,她对自己的魅力仍然很有信心。“去见他的时候,我可以装得诚心诚意。我要让他相信我一直爱着他,那天夜里只不过是心烦意乱、忧心忡忡罢了。哦,这些男人就喜欢别人奉承,只要当面说他几句好话,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呢?……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我们目前的境况,一定要等把他弄到手后才让他知道。是的,现在决不能让他知道!哪怕是让他猜到我们有多穷,他也会看清我不是要他的人而是要他的钱了。但是他毕竟是无法了解事情真相的,因为就连佩蒂姑妈也不完全了解我们穷到了何种地步。等到和他结婚后,他就不得不帮我们了。他不能眼看着自己妻子家里的人挨饿呀。”
给他做妻子?做瑞特·巴特勒太太?某种隐藏在她理智的思想深处的反感微微动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了下去。她回想起自己跟查尔斯短暂蜜月中的种种令人尴尬、厌恶的情景来,想起他乱摸乱抓、笨手笨脚的样子,记起他那种捉摸不透的情感——还有韦德·汉普顿。
“我现在不去想它,等跟他结了婚再说……”
想到跟他结婚,又唤起了她的记忆。她只觉得脊梁骨里一阵凉丝丝的。她想起了那天夜里在佩蒂姑妈家的门廊里,自己曾问过他是不是打算向她求婚,记得他当时是多么可恶地笑着说:“亲爱的,我是一个不结婚的男人。”
假如他仍然是个不结婚的男人呢?假如无论怎么向他献媚,无论怎么诱惑他,他还是拒绝和她结婚呢?假如——哦,想到这一点她觉得可怕极了!——假如他完全把她给忘了,而正在追求别的女人呢?
“我想要你,比我曾经想要的任何女人都要急迫……”
斯佳丽紧捏拳头,指甲都掐进手掌里去了。“如果他把我忘了,我要让他重新想起我。我要让他重新再要我。”
再说,即便他不愿跟她结婚,却仍想要她,那她也有法子弄到钱了。无论怎么说,他是曾经想让她做他的相好的。
在客厅朦胧的阴影里,她在与自己心灵深处三股最强大的约束力作着不断的斗争——这三股约束力是对母亲埃伦的记忆、她信仰的宗教教义和对阿希礼的爱。她知道自己头脑里的那种念头,如果让母亲的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会觉得非常可怕的。她知道这种私通行为是莫大的罪恶。她也知道既然自己深爱着阿希礼,那么她的计划就构成了双重犯罪。
但是,由于内心已变得冷酷无情,有着一种要拼命奋斗的决心,因此所有这些约束力都战败了。母亲已经死了,也许死亡对一切都会谅解的。宗教是要用地狱里的烈火来禁止私通行为的,但如果教会认为她会为保全塔拉庄园免遭侵占和避免全家人挨饿而有所顾忌,不敢干有些事情的话——好吧,那就让教会去伤脑筋吧。她才不去伤这个脑筋呢。至少目前不会。那阿希礼呢——阿希礼并不要她呀。是的,阿希礼是要她的。刚才他那两片温暖的嘴唇还吻了她呢,这便是证明。但是他终究不愿带她逃走。奇怪的是,她跟阿希礼一起逃走似乎算不上犯罪,可跟瑞特——
在这冬日下午苍茫的暮色中,她走到了漫长旅程的尽头,这段旅程是从亚特兰大陷落那天夜里开始的。当初她刚踏上这段旅程时,还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只顾自己的、从未尝过人间艰辛的女孩子,充满着热情和青春活力,极易被生活所迷惑。现在,在这段旅程的尽头,原来那个女孩子已不复存在。饥饿、艰辛、担忧和长年累月的紧张,战争的恐怖和重建时期的惊恐,已完全夺去了她的青春、热情和温柔。在她生命的核心周围已结起了一层硬壳,在这漫长的几个月里,这层硬壳越结越厚。
但是直到今天为止,一直都有两种希望在支撑着她。她希望战争结束后生活可以逐渐恢复它原来的面貌。她还希望阿希礼的归来能使生活重新具有某种意义。但现在,这两种希望都破灭了。从她见到乔纳斯·威尔克森在塔拉庄园门前出现的那一刹那起,她就已经明白了这场战争对她,对整个南方,是永远不会结束的。因为最残酷的战争、最野蛮的报复才刚刚开始。阿希礼用语言来禁闭他自己,这禁闭比任何监狱都牢固。
和平让她失望了,阿希礼也让她失望了,这两件事恰恰发生在同一天,她生命外壳上的最后一道缝隙似乎都已给封住了,最后一层软膜也已经变硬了。她已经变成了方丹老奶奶曾告诫过的那种女人——她已经历了最最恶劣的遭遇,如今已变得天不怕地不怕了。她不怕生活的艰辛,她不怕母亲的责备,她不怕爱情的挫折,她也不怕舆论的批评。能够让她害怕的,只有饥饿和饥饿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