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终于硬起心肠来摆脱过去的一切束缚,摆脱过去的斯佳丽了,于是心目中便出现了一种轻松而无所顾忌的奇怪感觉。她已作出了决断,而且谢天谢地,她已没了害怕的感觉。她已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她已下定了决心。
只要能骗瑞特和她结婚,一切都会圆满解决的。但如果无法办到呢——嗯,她也照样可以弄到钱。有短短的一瞬,她怀着不受感情支配的好奇心,想了想做情妇会是什么境况。瑞特会不会硬要把她留在亚特兰大,正如人们所说的他曾把那姓沃特林的女人留在那里一样?如果他把她留在亚特兰大,那他就得多花钱——这钱得足以弥补她离开塔拉庄园所受到的损失。由于斯佳丽对男人生活中隐蔽的一面一无所知,也就无法得知会出现什么情况。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生孩子。那显然是件要命的事。
“我现在不去想它,等以后再考虑吧,”她把这种讨厌的念头丢到脑后,以免它动摇自己的决心。今天晚上她就要告诉家里人,说她要到亚特兰大去借钱,如果必要的话,就拿农场作抵押。现在只需让他们知道这些。等那不幸的日子来临后,他们发现情况并非如此时再向他们解释也不迟。
想到要采取行动,她便昂起了头,挺起了胸。她明白这件事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办成的。以前,是瑞特求她,大权掌握在她手里。现在她成了叫化子,叫化子是不能提条件的。
“可是我决不能像叫化子似的去见他。我要像王后似的去给他恩赐。他是怎么也不会看出来的。”
她走到穿衣镜前,高高地抬起头看着自己。在那面嵌在镀金镜框中布满裂痕的耀眼的镜子里,她看到的是一个陌生人。一年来,她似乎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的面容。她每天早晨都照镜子,看看脸是不是干净,头发有没有梳光,不过她总是在忙着别的事情,以至于从没真实看清自己的面孔。然而这个陌生人!这个面容憔悴、双颊深陷的女人决不是斯佳丽·奥哈拉!斯佳丽·奥哈拉可有一张漂亮、迷人而生气勃勃的脸呀!现在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的这张脸一点也不漂亮,这脸全然没了她清清楚楚记得的妩媚。这张脸是苍白、紧张的,那双乜斜着的绿眼珠上,两条黑眉毛就像受惊鸟儿的两只翅膀那样在那煞白的脸颊上拼命地扑腾着。这张脸上笼罩着一种困难重重、走投无路的神色。
“我不够漂亮,不能迷住他!”她暗自想,心里不免又绝望起来,“我瘦了——哦,瘦得不成样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面颊,又拼命地摸了摸自己的两条锁骨,发现它们从紧身上衣里突了出来。她的乳房也变小了,似乎跟玫兰妮的一样小。她得用棉絮垫胸脯,让自己的乳房显得丰满一些,过去她是一直瞧不起别的女孩子们使用这种东西的。说起棉絮,她想起自己的服装来。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服,用两只手把衣服上修补过的褶皱拉直。瑞特喜欢女人穿漂亮的衣服、时髦的衣服。她记起自己刚刚脱下孝服穿上那套镶荷叶边的绿裙时的急切心情,她穿着那套绿裙,配上他带给她的那顶插着羽毛的绿帽,记得他还说了些恭维话呢。她又想起了埃米·斯莱特里穿的那套大红方格呢的长外衣,那双系着红穗子的红帮漆皮鞋,还有那顶像只烙饼的帽子,于是不由得妒火中烧,她那身打扮,尽管样式很新很时髦,也很惹眼,但却俗不可耐。哦,现在她自己是多么需要能惹眼呀!特别是要惹瑞特的眼!如果让他看见自己穿着这么破旧的衣服,那么他准会看出塔拉庄园的境况不妙。决不能让他知道这个情况。
刚才她多傻呀,居然以为她现在这种骨瘦如柴、衣衫褴褛、一双眼睛像饿猫似的样子竟能跑到亚特兰大去让他乖乖地听话!以前,在她的美貌处于巅峰,衣服也穿得最漂亮的时候,都没能引诱得他向自己求婚,现在她人丑了,穿着也破烂了,怎么还能指望他来求婚呢?如果佩蒂小姐说的是事实,那他在亚特兰大一定是比谁都有钱,漂亮女人,好的也罢,坏的也罢,他说不定都可以随意挑了。对,她坚定地想,我有件东西却是大多数美丽女人不具备的——那就是我斩钉截铁的决心。只要有一件漂亮的衣服,那——
但塔拉没有一件漂亮的衣服,也没有一件没翻过两次面、没缝补过的衣服。
“情况就是这样。”她闷闷不乐地望着地板。母亲留下的那条苍绿色天鹅绒地毯,已经被不计其数的士兵睡得千疮百孔、污渍斑斑了。这景象更让她感到灰溜溜的,她意识到塔拉庄园现在也跟她一样褴褛。这时整个屋子里的光线渐渐暗了,她觉得心情沮丧,便走到窗前掀起窗框,推开了百叶窗,让冬天落日的余辉从外面照进屋里来。她又关上了窗子,将头靠在了天鹅绒的窗帘上,望着窗外一片荒凉的牧场和牧场那片坟地上黑沉沉的雪杉。
她的脸贴在那苍绿色的天鹅绒窗帘上,觉得那绒毛既柔软又有点扎人,便像猫似的在它上面惬意地蹭了蹭。她忽然又对着窗帘看了一会儿。
一分钟后,她将一张沉甸甸的大理石桌面的桌子从屋子的一头拖到了另一头,桌脚上四只生锈的小滑轮发出吱吱嘎嘎的反抗声。她将桌子拖到窗口,撩起衣裙爬到了桌子上面,踮起脚尖,伸手去抓挂帘子的粗棍子。那棍子很高,她几乎够不着,于是她便使起性子将棍子猛地一拉,竟把钉子也拔了出来,窗帘跟棍子什么的一齐啪啦一声掉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