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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斯这会儿气得浑身发抖,其愤怒程度不亚于斯佳丽,他那张黄脸涨红得像一只被激怒了的公火鸡。

“你还这么神气活现的,自以为了不起,是吗?哼,你们这些人的情况我全知道。我知道你脚上没鞋穿。我也知道你老爸变成了白痴——”

“你给我滚!”

“哼!你用这种腔调说话的时间长不了了。我知道你也成了个穷光蛋,连税款都付不起了。我这次来本想向你提出买这所房子的——我打算出个好价钱。埃米很想住在这里。现在你不识好歹,我就连一个子儿也不给你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爱尔兰穷鬼,等你付不了税款人家拿你的房子去拍卖时,你就会明白现在这地方是谁当权了。到时候我一定会把这地方——家具呀什么的,一古脑儿全买下来,我要住在这里!”

原来是乔纳斯·威尔克森在动塔拉庄园的脑筋——乔纳斯和埃米从前在这所房子里蒙受过耻辱,如今想用重回这所房子这种变相的方式报昔日之仇。斯佳丽每根神经都愤恨得嗡嗡作响,跟她那天把手枪对准那北方佬长满络腮胡子的脑袋开枪时一样,她只恨现在手里没有手枪。

“我宁愿把这房子一块块拆掉、烧掉,将这些耕地全撒上盐,也决不会让你们两人跨进这门槛,”她喊道,“滚!给我滚开些!”

乔纳斯直直地瞪着她,又张嘴说了些什么,便朝马车走去了。他跨进马车,在哭哭啼啼的妻子身旁坐下,随即掉转了马头。他们赶车离开的时候,斯佳丽情不自禁地想朝他们啐一口唾沫。她真的啐了!她知道这是极平常的孩子气举动,但她觉得啐一口心里会好受一些。她但愿能当着他们的面啐唾沫。

这对该死的亲黑人分子竟敢跑到这里来奚落她穷!这条狗哪里是真到这里来买塔拉庄园的。他不过以此为借口带埃米到她面前来炫耀罢了。这帮卑鄙的叛贼,这帮下流的白人穷鬼竟然口出狂言,想来塔拉庄园住!

之后,她蓦地感到恐惧起来,怒火一下子便熄了。上帝!他们会来这儿住的!她没法不准他们买塔拉,她没法阻止他们来扣押所有的镜子、桌子和床,还有母亲那些亮亮的桃花芯木和花梨木家具,这些家具虽然由于北方佬的蹂躏而伤痕累累,但对她来说每一件都是极其珍贵的。还有那些罗比亚尔家族的银器。决不能让他们这么干,斯佳丽情绪激昂地想。决不,我宁可放把火把这里全烧掉也不能让他们拿走!凡是母亲的脚踏过的每一寸土地,埃米·斯莱特里的脚就休想再踏上去!

她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心里觉得很害怕,甚至比那天谢尔曼的士兵来抄家时还害怕。那天她害怕的充其量是塔拉庄园会在她头顶上烧毁。然而现在的情形更糟糕——这帮下流东西竟然要来这里住,还会对他们那些下流的伙伴夸口,说他们已把骄横的奥哈拉一家赶走了。说不定他们甚至会把那些黑鬼带进这屋里来吃饭睡觉。威尔曾告诉她,乔纳斯在大肆叫嚷白人与黑人一律平等,他和他们一块儿吃饭,去他们家串门儿,用自己的马车带着他们到处兜风,还与他们拥抱呢。

当她想到塔拉庄园最后有可能蒙受这样的侮辱,她的心就剧烈地跳动,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很想镇静下来考虑一下自己的问题,试图琢磨出个对策,但每次她刚刚集中思想,愤怒和恐惧就又向她袭来,弄得她心慌意乱。天无绝人之路,在这世上总会有地方有某个人能让她借到钱。钱又不会化成灰飞走,总有人有钱的。接着,她便想起阿希礼刚才笑着说的话来:

“现在有钱的人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瑞特·巴特勒。”

瑞特·巴特勒!一想到他她就急忙走进了客厅,随手将门关上。客厅里的窗帘都是拉上的,又正值冬天的黄昏,门一关上她就被黑暗笼罩了。谁也不会到这儿来找她,她需要充足的时间不受打扰地去思考。刚才出现在她脑海里的念头原本非常简单,她不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想到呢?

“我要从瑞特那儿弄到这笔钱。我要把钻石耳坠拿去卖给他,或者拿它向他作抵押,向他借这笔钱,等还清了再把它赎回来。”

有好一会儿,她感到非常宽慰,甚至感到轻松了很多。她会付清税款,可以当面去嘲笑威尔克森了。但是,紧接着这种乐观念头而来的是对严酷无情的现实的认识。

“我并不是单单今年一年需要这笔税款呀。还有明年、后年,这一辈子都得要呢。就算我这次付清了,下次他们还可以将税金提高,直到把我赶走为止。如果我的棉花有个好收成,他们就会把税额增加到我一分收益都没有的程度,或者可能干脆将棉花全部没收去,说这是南部邦联政府的棉花。这帮北方佬跟那些流氓串通一气,他们想把我怎么样就会怎么样。只要我还活着,我这一辈子,就会处于担心他们用某种方式来整我的害怕中。我一辈子都得担惊受怕,拼命去挣钱,辛苦得要命,到头来却一场空,活儿会白干了,棉花也会都被抢走……现在我即使借到这三百块钱也只是救一时之急。我希望能一劳永逸地摆脱这个困境,这样晚上我就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免得今天愁明天,这个月愁下个月,今年愁明年。”

她就这样不断地思前想后,脑海里渐渐产生了一个冷静而合情合理的念头。她想起了瑞特,想起了闪露在他那黝黑脸庞上的那口雪白的牙齿,想起了抚慰她时他那双嘲弄的黑眼睛。她又回忆起亚特兰大那个炎热的夜晚,那时围城正接近尾声,他坐在佩蒂姑妈家那掩映在夏日暮色中的门廊上,她又感觉到他那只暖烘烘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对她说:“我想要你,比我曾经想要的任何女人都要急迫——我等待你,觉得比我过去等待的任何女人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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