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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五

罪与罚

“您那两件东西,一只戒指和一块手表,在她那里用一张纸包着,上面用铅笔清清楚楚地写着您的名字,还有她从您手里收到这些东西的月份和日期……”

“您的眼睛怎么这样尖啊?……”拉斯科尔尼科夫难堪地笑了一笑,拼命正视他的眼睛;但他未能坚持到底,又突然补充道:“我刚才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抵押者一定为数不少……因此您很难把所有的人全都记住……可您,却恰恰相反,把所有的人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且……而且……”

“愚蠢!拙劣!我何苦要补充这几句话呢!”

“几乎所有的抵押者现在都已弄清楚了,只有您一个人尚未光临。”波尔菲里用一种勉强可以察觉的讥讽口吻答道。

“我身体欠佳。”

“我也听说过这件事。甚至还听说,您不知为了什么而心烦意乱。就是现在,您的脸色也似乎很苍白?”

“根本就不苍白……相反,我十分健康!”拉斯科尔尼科夫突然改变语气,恶狠狠地断然答道,他火冒三丈,再也无法压住。“然而一发火就会说漏嘴!”他的脑海中又闪过这个念头,“他们为啥要折磨我呢!……”

“他还没有完全好呢,”拉祖米欣插嘴道,“尽说蠢话!直到昨天他还几乎是神志不清,呓语不断……哦,你相信吗,波尔菲里,昨天他刚能勉强站稳,可我们,我和佐西莫夫,刚一转身,他就穿上衣服,偷偷地溜了出去,也不知在哪里逛到将近半夜,而且,我告诉你吧,这是在他完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发生的事,这你能想象得到吗!真是神乎其神了!”

“难道真的是完全神志不清吗?您说说看!”波尔菲里像个女人似的摇了摇头。

“唉,瞎说一气!您别信他!其实您本来就不相信!”拉斯科尔尼科夫怒火冲天,不禁脱口而出。然而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似乎没有听清这些古里古怪的话。

“如果不是神志不清,你怎么会跑出去呢?”拉祖米欣勃然大怒,“你为啥跑出去?去干什么?……又为什么偏偏要偷偷地溜出去?当时你的头脑正常吗?现在,一切危险都已云散雾消了,我就坦率地告诉你吧。”

“昨天他们让我厌烦透了,”拉斯科尔尼科夫突然面带一种无赖的、挑衅的微笑对波尔菲里说,“于是我就逃离他们,出去租间房子,好让他们找不到我,我还随身带了一大笔钱。就是这位扎苗托夫先生亲眼见过这些钱。扎苗托夫先生,昨天我是神志清醒还是神志不清呢?这个争端就请您裁决吧!”

此时此刻,他似乎真恨不能掐死扎苗托夫。扎苗托夫的眼光和一声不响都令他厌恶。

“依我看,您说话合情合理,甚至十分巧妙,只是肝火太盛。”扎苗托夫冷冰冰地说。

“今天尼科季姆·弗米奇告诉我,”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插言道,“昨天他很晚的时候遇见了您,是在一个被马踩死的官员家里……”

“好,那就拿这个官员来说吧!”拉祖米欣接口说,“喂,你在那个官员家是不是像个疯子?你把剩下的最后一点钱都送给那个寡妇作丧葬费了!喏,想帮她一把,——给她十五卢布,给她二十卢布就行了,哪怕给自己留下三个卢布也好啊,可你却出手阔绰,把二十五卢布全都送给她了!”

“或许我在什么地方找到了宝藏,而你不知道呢?因此我昨天就出手阔绰……这个扎苗托夫先生就知道,我发现了宝藏!……请您原谅,”他嘴唇颤抖着对波尔菲里说,“我们用这种七零八碎的无聊事情打扰您足足半个小时了,讨厌透顶,对吗?”

“哪里哪里,正好相反,正——好——相反!您还不知道,我对您多么感兴趣啊!无论是看着您,还是听着您说话,都使我兴味盎然……而且,不瞒您说,您终于大驾光临,我欣喜若狂……”

“喂,哪怕给杯茶也好啊!喉咙都冒烟了!”拉祖米欣高声叫道。

“好主意!也许大家都一起奉陪!难道不希望……在喝茶前先来点更厉害些的东西指酒。?”

“不必了!”

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出去吩咐送茶。

一个个念头在拉斯科尔尼科夫的脑海里旋风般旋来转去。他怒发冲冠。

“主要的是,他们竟毫不掩饰,也不讲客气!既然压根儿不认识我,那你凭什么跟尼科季姆·弗米奇议论我呢?可见,他们已经不想隐瞒,而像一群狗一样在跟踪我!如此肆无忌惮地鄙视我!”他气得浑身发抖,“好吧,你们就直截了当地打我吧,可别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这可太不礼貌,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要知道,也许我还不允许呢!……我会站起来,就当着你们大家的面,把真相一五一十地兜底说出;也让你们瞧瞧,我是多么鄙视你们!……”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然而,假如这仅仅是我的一种感觉,那可怎么办呢?假如这是一个幻象,我大错特错,由于缺乏经验而大动肝火,无法继续扮演这个卑鄙的角色,那可怎么办呢?也许,这一切都并没有什么意图?他们大家的话都平平常常,不过话中又隐含着点什么……这些话任何时候都可以说,但是话中别有所指……为什么他单刀直入地说‘在她那里’?为什么扎苗托夫补充说,我说得十分巧妙?为什么他们都用这种语气说话?对了……语气……拉祖米欣也坐在这里,为什么他毫无感觉呢?这个天真的糊涂虫,任何时候都不会有任何感觉的!热病又发啦!……刚才波尔菲里到底有没有向我使眼色呢?大概,这是我的幻觉;他为什么要使眼色呢?是想刺激我的神经呢,还是打算戏弄我?要么这一切全都是幻象,要么他们已心知肚明!……连扎苗托夫都那么放肆……扎苗托夫是不是放肆呢?扎苗托夫一夜之间就改变了看法。我早已预感到他会改变看法。他在这里就像在自己家里,可他本人只是初次登门。波尔菲里并未把他当客人,背对他坐着。他们已沆瀣一气!一定是为我的事沆瀣一气的!我们到达之前,他们准是在谈论我!……他们是否知道租房子的事呢?但愿快点儿!……当我说到我昨天跑到外面去租房子时,他疏漏了,没有就此借题发挥……而我插入租房子的事很是巧妙:以后会有用处的!……居然说我神志不清!……哈!哈!哈!昨天晚上的事全都知道!却不知道我母亲的到来!……那个老巫婆竟然用铅笔写上了日期!……胡说,我决不屈服!要知道这还不是事实,这只是幻象!不,你们得拿出真凭实据来!连租房子也不是证据,而是我的胡话;我知道该对他们说些什么……他们是否知道租房子的事呢?不搞个一清二楚,我就不离去!我来这里是为什么呢?而我现在却怒气冲冲,这大概也是个证据吧!唉,我是多么容易动怒啊!不过也许这样倒好。一个病人的角色……他在对我进行试探。他想把我搞得晕头转向。我为什么来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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