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西莫夫是一个身材高大、体态肥胖的人,脸膛发肿,面色苍白,脸上刮得光光滑滑,一头淡黄色的头发向上直竖着,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一只胖得有点发肿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镶宝石金戒指。他约莫二十六七岁。身穿一件宽松、考究、轻柔的大衣,下着一条浅色的夏季长裤,总而言之,他身上的衣服都是宽松、考究而且崭新的,内衣也毫无瑕疵,表链又粗又重。他的举止慢慢腾腾,似乎萎靡不振,同时又故作随便;他自命不凡,却又竭力加以掩饰,不过还是随时流露出来。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认为他难以相处,但都说他医术高明。
“老兄,我已经去过你那里两趟了……你瞧,他清醒过来了!”拉祖米欣叫道。
“我看见了,看见了。喂,你现在感觉怎样,啊?”佐西莫夫转向拉斯科尔尼科夫,一边聚精会神地察看他,一边坐到他脚边的沙发上,并立刻尽可能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
“他老是闷闷不乐,”拉祖米欣接着说,“我们刚给他换过内衣,差一点没哭出来呢。”
“这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内衣可以晚一点再换嘛,既然他自己并不心甘情愿……脉搏正常。头还是有点疼吗,啊?”
“我健康着呢,我没有一点病!”拉斯科尔尼科夫固执而又激怒地说,他突然在沙发上欠起身来,双眼熠熠有神,但立刻又倒在枕头上,转身面向墙壁。佐西莫夫凝神观察着他。
“很好……一切都正常,”他无精打采地说,“他吃了点什么东西吗?”
大家回答了他,又问他可以让病人吃些什么。
“什么都可以给他吃……汤啊,茶啊……蘑菇和黄瓜当然还不能给他吃,牛肉也不要给他吃,还有……哎,在这里嗦个什么呀!”他和拉祖米欣交换了一下目光,“药水别喝了,什么药都别吃了;明天我再来看看……今天也可以……唔,是的……”
“明天晚上我领他出去遛一遛!”拉祖米欣拿定主意,“先到尤苏波夫花园,然后再去‘水晶宫’“水晶宫”是彼得堡的一家大饭店。逛一逛。”
“明天我一动也不能让他动,不过……稍稍动动也好……哦,我们在那里见面吧。”
“唉,真遗憾,今天我恰好因搬家请客,仅仅两步路,要是他能参加多好啊。即使在我们中间的沙发上躺一会儿也好啊!你会来吧?”拉祖米欣转向佐西莫夫,“请注意别忘了哦,你可是答应了的。”
“行啊,也许会晚一点来。你都准备了些什么吃的?”
“没准备多少,有茶啦,伏特加啦,鲱鱼啦。还有馅饼:自己人聚一聚。”
“都有谁?”
“都是此间的左邻右舍,差不多都是新朋友,的确——除了老舅舅以外,就连他也是新来的,昨天刚到彼得堡,来办点什么事情。我们俩五年才见一次面。”
“他是干啥子的?”
“他当了一辈子县邮政局局长……已经领了退休金了,都六十五岁了,没啥好说的……不过,我很喜欢他。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也会来:他是本区警察分局的侦查科长……‘皇家法律学校’高等法律学校是1835—1917年在彼得堡专为贵族子弟设置的一种学校。的毕业生。对了,你该认识他……”
“他也是你的亲戚吗?”
“九曲十八弯的远亲;呃,你为何皱眉头呀?你们吵过一次架,莫非你就为此不来了吗?”
“我才不把他当一回事呢……”
“那就太好啦。噢,来的还有——几个大学生,一位教师,一个官吏,一位乐师,一个军官,扎苗托夫……”
“请你告诉我,你或者他,”佐西莫夫朝拉斯科尔尼科夫那边点了点头,“与那个扎苗托夫能有什么共同点呢?”
“嗨,这些喋喋不休的伙计!开口就是原则……你太原则化了,就像站在弹簧上一样,连自由自在地动弹一下都胆战心惊;而在我看来,人好——这就是原则,其他任何东西我都不想知道。扎苗托夫是个非常好的人。”
“他大发不义之财。”
“哼,大发不义之财有什么了不得的!大发不义之财又怎么样!”拉祖米欣突然高声大喊起来,他颇为做作地发起脾气来,“难道我向你赞赏过他大发不义之财了吗?我只是说,他在某一方面人好!如果真正都从全方位严加考察——那么,世上还会剩下几个好人呢?我坚信,那样一来,我整个儿恐怕只值一个烤洋葱头,而且还得把你搭上!……”
“这太少了;我再给你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