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林娜一走,德·玛莱尔夫人便压低嗓门说道:
“我有一个重大计划,这个计划与您有关。事情是这样的:我每星期都会应邀到弗雷斯蒂埃家共进晚餐,事后,我会偶尔在饭店回请他们一次。我这人不太喜欢在家里招待客人,一方面是因为我不懂交际;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不擅长做家务,对于烹调,更是一窍不通,总之,我什么也不会做。我生活喜欢随意,所以每次都在饭店里回请他们。可是,三个人在一起吃饭,气氛难免有些冷清;而我的那些朋友和他们又不是一路人。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想告诉您这次请客吃饭与以往有所不同。您明白吗?我想请您也参加。时间定在星期六晚上七点半,地点‘富豪餐厅’,您知道这个地方吧?”
杜洛瓦欣然接受邀请。德·玛莱尔夫人接着说道:
“我们四人正好凑成一桌。这种小型聚会,对我们这些很少应酬的女人来说,一定非常有意思。”
德·玛莱尔夫人今天穿了一件深栗色的连衣裙,合身的剪裁完美地勾勒出她胸部、腰部和臀部的曲线,让她显得格外妖艳迷人。但是不知为什么,杜洛瓦总觉得有些迷惑不解,甚至有点别扭;他觉得德·玛莱尔夫人这身精致高雅的打扮与她在家居方面的漠不关心实在是很不协调。
她讲究自己的穿戴,要求那些与肌肤直接接触的东西必须精致考究;至于周围的生活环境是好是坏,她却一点也不在乎。
离开德·玛莱尔夫人家后,和上次一样,杜洛瓦总觉得她仿佛时刻就在身边。他迫切期待星期六的约会早日到来。
因为手头并不宽裕,杜洛瓦买不起参加晚宴的礼服,只得又租了一套黑色礼服。这一天,他提前几分钟,第一个来到餐馆。
侍应生领着他走进三楼的一个小雅间,里面挂着红色的帷幔,唯一一扇窗户正对大街。
房间中央有一张方桌,上面摆着四套餐具。桌布白得发亮,像上过一层漆似的。两只高高的烛台上点着十二支蜡烛,烛光将桌上的玻璃杯、银质餐具和暖炉照得闪闪发光。
窗外,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在各个包间的灯光照射下,好像一片嫩绿的草坪。
杜洛瓦在一张矮沙发上坐了下来。沙发的面料和帷幔一样,也是红色的,但里面的弹簧早已失去弹性。他一坐上去,便深深地陷了下去,仿佛跌进一个坑里。偌大的餐厅里,不断传来高档餐馆惯有的嘈杂声:碗碟或银质餐具碰撞时发出的响声,侍应生在铺着地毯的走廊上快速跑动的声音,以及那些包间的门偶尔被推开时传来的客人们的说笑声。正在这时,弗雷斯蒂埃走了进来。他热情地与杜洛瓦握了握手,和平日在《法兰西生活报》办公室的态度截然不同。
“两位女士马上就到,”他对杜洛瓦说道,“这种聚会真有意思!”
接着,他往桌上看了看,叫人吹灭一盏快要熄灭的煤气灯。因为外面起风了,他走过去关上一扇窗户,然后找了个避风的位置坐下,解释道:
“我必须特别注意。这个月,本来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可是前几天又旧病复发。大概是星期二从剧院出来时着凉了。”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两位夫人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一位领班。她们戴着面纱,把整张脸庞遮得严严实实,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小心翼翼;每次出入公共场合,她们总是把自己弄得神神秘秘,生怕遇见某个邻居或者熟人。
在杜洛瓦行礼的时候,弗雷斯蒂埃夫人嗔怪他为何不去她家拜访她。然后,她微微一笑,望向德·玛莱尔夫人:
“看来,您更喜欢德·玛莱尔夫人。您有时间去拜访她,却没时间来看我。”
四人坐好后,领班把酒水单递给弗雷斯蒂埃,德·玛莱尔夫人大声说道:
“两位先生想喝什么就给他们拿什么。至于我们俩,来点冰镇香槟,要最好的,口感要温和,其他的什么都不要。”领班出去后,德·玛莱尔夫人兴致勃勃地说道:“今晚真是难得,我们一定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弗雷斯蒂埃好像根本没有听她说话似的,他问道:
“我能把窗户关上吗?这几天,我感觉有些不舒服。”
“当然可以。”
弗雷斯蒂埃走过去,关上另一扇窗户。等他重新回到座位上时,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他的妻子一言不发,似乎心事重重。她微笑着,低头看着面前的玻璃杯;那淡淡的微笑,好像总是在许诺什么,却从来不去履行。
过了一会儿,侍应生端来第一道菜:奥斯唐德牡蛎。牡蛎又肥又嫩,像是一只只特意放进贝壳里的“小耳朵”,一进嘴就化了,如同带着咸味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