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夜晚的空气中散发出一股烟草味。两人踏上了草坡间下斜的车道,道两旁是修得短短的树篱。
他想伸手去搂她。如果有可能搂住她,紧贴着她走路,那他就能使自己保持平衡,因为他感到自己现在就像一只天平,一半向那无底的空穴陷了进去。他必须获得某种平衡,而现在这个要求彻底平衡的希望唾手可得。
他心中想的只有自己,根本没考虑她是否会同意,就把手臂轻轻地滑向她的腰间,搂紧了她。她的心跳变得微弱了,感到自己被人占有了。但是,他那强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搂着她,叫她动弹不得。她屈服了,就像死了一般,任他紧紧地搂着她,两人一同在暴风雨般漆黑的黑夜中行走。他似乎能使她与自己在行进途中保持相当完好的平衡,所以,猛然间,他自由了,变得完美无缺、强壮、高大起来。
他伸手从口中取下香烟,扔了,一点火星淹没在漆黑难辨的树篱里。然后,他就能自如地和她保持平衡了。
“这样更好。”他洋洋得意地说。
他声音中流露出来的欢快语调对她就像是甜丝丝的砒霜。她对他就如此重要吗?她吸吮着砒霜想到。
“你心情好些了吗?”她渴切地问。
“好多了。”他以同样兴致勃勃的语调回答,“再说,我经受的磨难已够多的了。”
她紧紧地依偎在他身旁,他感到了柔软的肤肌和温馨的气息。她就是他丰富、可爱的财产。她身上的暖气和她走路的姿势在他身上产生了奇妙的作用。
“如果我真能替你分担忧愁,那我可就太高兴了。”她说。
“当然。”他回答,“要是你不帮忙的话,没人能够这么做了。”
“是这样。”她自言自语道,心中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极度的快感。
走着走着,他似乎把她搂得越来越紧,最后几乎是架着她在走。他是那样强壮,那样有力,和他作对是徒劳无用的。她内心怀着一种奇妙的、飘飘欲仙的感觉,和他一起在夜色中朝下走向多风的山冈。远处,依稀可见贝尔多佛镇微弱的黄色灯光,密密麻麻地散落在另一座山丘上。可是他俩却与世隔绝,呆在这宁静、荒凉的黑夜中。
“你究竟把我看得有多重要?”她的口气几乎有些抱怨,“你知道,我不明白,也不理解。”
“有多重要?”他那欢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意,“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你就是一切。”他对自己的表白感到震惊,但这是真心话。所以他抛开了一切顾忌,向她吐露了心曲。他对她关怀备至,她就是一切。
“可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轻声地说,对他的表露颇感震惊。听了他的话,她又惊又喜,身体也不由得颤抖起来。她企盼的就是这句话,就是这一句。可是,当她亲耳听见他嘴里吐出这陌生而震动人心的实话时,却又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不信这是真的。然而她还是相信了,不由得欣喜若狂起来。
“这为了什么?”他问,“为什么不相信?这是真的,全是真的,就像我们此刻站在这里是真的一样。”他和她静静地站在风里,“除了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我对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在乎。我对自己的存在并不看得那么重,但对你的存在却看得很重。我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上万次,却忍受不了你不在这里时给我带来的痛苦。我怕和孤独做伴。那样,我的脑袋会胀裂的。我说的全是真话。”说完,他的手臂一使劲,把她搂得更紧了。
“别这样。”她喃喃地说,有些害怕。可是这正是她所期待的呀。她为何这么没有勇气呢?
他们又继续以奇特的方式走了起来。他们形同陌路,却彼此靠得这么近,真让人难以置信。简直就像两个疯子,而这正是她所渴望的,她就是想这样。他们已经走下了山岗,来到了通往方形旱桥的路上。桥上铺的是煤矿的铁路,路由桥下面穿过。古德伦知道,旱桥的墙是由方形的石头砌成的。一面长满青苔,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另一面却是平的。她曾站在墙下听火车隆隆地从头顶上的枕木上飞驰而过。她也知道,下雨的时候,在这座黑暗孤零零的大桥下面,年轻的矿工和他们的心上人站在阴影里谈情说爱。所以她也很想和自己的如意郎君站在桥底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接受情人的亲吻。离桥近了,她的步子也渐渐放慢。
他们在桥下停了下来。当他紧紧搂住她,将她拥抱在自己胸前时,他那强壮有力的身体僵硬地颤抖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感到头晕目眩,难以支持了。啊,这多让人害怕呀,却又是那样地令人陶醉。大桥下,矿工们就是这样把自己的心上人紧紧地抱在胸前的。现在,也是在这座桥下,他们的主人也是这样把她紧紧地抱住了。他的拥抱比他们的不知要有力和可怕多少倍!同样,他的爱也比他们的更专注、更加崇高!她感到自己就要昏过去了,要死了,在他那震颤、毫无人性的强有力的臂膀和怀中,她就要飘然逝去了。突然,来势凶猛的强烈震颤慢慢停了下来,变成了更加有节奏的起伏。他放松下来,抱着她,背靠在墙上。
她几乎失去了知觉。那些矿工也是这样背靠着墙站在桥下的,抱着心上人亲吻,就像她现在的境遇一样。啊,可是他们的吻会比这位主人的更温存、更有力吗?甚至就连那刺人的、修短的髭须也是矿工们所不能比及的。
还有,矿工的恋人们会和她一样,含情脉脉地把头靠在他们的肩头上,从黑乎乎的拱道里向外眺望远处那看不清的山丘上密密麻麻的灯火;或是模糊不清的树木;再不就是往另一个方面望着矿上堆木场上的建筑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