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陷进了一个奇怪的罗网里。她垂下眼睑看着两只手。
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推门声。杰拉尔德吃了一惊。他很懊恼,因为他这一惊也吓着了古德伦。然后他向前走去,举止一下变得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起来。
“哦,是妈妈。”他说,“您能下来太好了。您好吗?”
这位年迈的妇人裹着一件宽松肥大的紫色长袍,默默不语地走上前来,像往常一样,步履笨重。儿子站在她身旁,拿过一把椅子让她坐下,然后说:“妈,您不是认识布兰文小姐吗?”
母亲神情淡漠地瞧了古德伦一眼。
“不错。”她说。然后把那双美丽的、勿忘我草色的蓝眼睛转向儿子,慢慢地坐在儿子替她搬来的椅子上。
“我过来问问你爸爸的情况。”她飞快地说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你有客。”
“不知道?温妮弗雷德没有告诉您吗?布兰文小姐在这儿吃的晚饭,使我们感到有那么一点快活。”
克立克太太慢吞吞地转向古德伦,看着她,却视而不见。
“恐怕她并不感到这是件乐事吧。”说罢,她又转向儿子,“温妮弗雷德告诉我,医生有些关于你爸爸的事要说。是什么事?”
“就是脉搏太微弱,有好多次简直就摸不出来,所以估计他连今晚都熬不过去了。”杰拉尔德回答。
克立克太太无动于衷地坐在那儿,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似的。她那肥胖的身躯在椅子里隆起,淡黄色的头发散落在耳旁,皮肤光洁滋润。她坐在那儿,双手交叉着。这双手相当漂亮,充满了活力,只是此刻没人注意到这些。这双手的旺盛精力好像都被她那沉默、笨重的身躯而吞没了。
她抬头望着站在身旁的长相英俊、行动敏捷的儿子。她的眼睛很蓝,很蓝,蓝过了勿忘我草。她似乎对杰拉尔德有着某种信心,但作为母亲,却又感到对儿子有些不放心。
“你怎么样了?”她用轻得出奇的声音问道,好像只是说给他一个人听似的,“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吧?还没有为此而发狂吧?”
最后这几句话中所含的挑衅意味使杰拉尔德吃惊不浅。
“我不那样认为,妈妈。”他带着冷笑回答,“你很明白,总要有人陪到最后的。”
“可他们这样做了吗?做了吗?”母亲急促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揽在自己身上呢?你要干什么?陪到底?事情总会有结局的,不用你操这份心。”
“说得对,我并不认为自己会有多大用处。”他回答,“可是您瞧,我们总感到有点于心不安。”
“你就是心太软,不是吗?这事你觉得不好对付吧?你生就要做大人物的,别在家里埋没了你的才能。你为什么不离开这个家呢?”
显然,这些话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杰拉尔德颇感惊讶。
“妈妈,我认为到了现在这种关键时候一走了之没什么好处。”他冷冷地说。
“自己拿主意吧。”他母亲回答,“管好自己吧,那是你自己的事。你管得太多了。还是管好自己为妙。要不你就会变成一头困兽,走投无路,那就是你的下场。你总是歇斯底里的,老是这样。”
“我很正常,妈妈。”他说,“没必要为我担心,你尽管放心好了。”
“还是不要旧事重提吧!不要掺和进去,把自己也和它们一起埋葬掉,这就是我对你的忠告。我很了解你。”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没有回答她的话。母亲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里,那双好看的白皙的手紧握着安乐椅的扶把,手上没戴戒指。
“你不能这么做。”她的语调简直有点尖刻,“你没那个胆量,你弱小得像只猫,这是真的,你一直这个样子。这位年轻的小姐今晚要在这儿住吗?”
“不,”杰拉尔德回答,“她今晚要回家的。”
“那么,最好坐单匹马拉的车。家离这儿远吗?”
“就在贝尔多佛。”
“啊!”老妇人从未正眼瞧过古德伦一眼,不过她此时好像知道了她的存在。
“杰拉尔德,你总想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母亲说着,颇为费力地站了起来。
“妈妈,您这就走吗?”他彬彬有礼地问道。
“对,我回楼上去。”她说着转向古德伦,向她道了晚安,然后,慢悠悠地向门口挪去,仿佛已经不会走路似的。走到门边,默默地把脸朝他凑过去,他吻了她。
“不要再送了。”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出,“不必再送了。”
他向她道了晚安,看着她走到楼梯口,慢慢地往上爬。然后,他关上门,回到古德伦身边。古德伦也已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我母亲是个古怪的人。”他说。
“不错。”古德伦附和道。
“不过很有主见。”
“对。”她赞同道。
然后,两人又都沉默无语了。
“你想走了?”他问,“稍等片刻,我去叫人套马。”
“不用了。”古德伦告诉他,“我想走回去。”
他曾答应过要陪她一起走完这段又远又冷静的路,而她也乐意如此。
“还是坐马车回去的好。”他建议。
“我倒是更愿意走回去。”她的语气很坚定。
“当然可以!那我陪你回去。你知道你的东西放在哪儿吗?我穿上靴子就行了。”
他戴上帽子,在夜礼服外罩了一件大衣。两人走进茫茫黑夜。
“抽枝烟怎么样?”他站在门廊避风的一角对她说,“你也来一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