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想着自己——他自己的不满足方面。”赫米奥慢悠悠地补充道。
“就是嘛。”厄秀拉叫道，“似乎除了他自己以外，与其他人毫不相关。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话音刚落，她又马上开始收回自己的意见。
“天晓得他坚持要我接受什么。”她继续说道，“他要我完全、绝对地接受他。但是这在我看来，他并不想给予任何东西。他不需要温柔的相亲相爱，他不愿要，他反对。他不让我思考。说真的，还不让我有感情，他憎恨感情。”
片刻的沉默，赫米奥感到痛苦不堪。哎，他怎么不向她提这些要求呢！是他逼着她去思索，无情地逼着她钻入学识之中，尔后就是由于这个缘故又诅咒她。
“他要我沉没自己。”厄秀拉接着说，“不要有我自己的东西。”
“如果他真是这样要求的话，”赫米奥仍以温和单调的声音说，“那么他为什么不去娶一个苏丹或土耳其女奴隶呢？”她的长脸上露出了一种挖苦取乐的神情。
“是呀。”厄秀拉含含糊糊地答道。然而，令人讨厌的是他毕竟不要一个女奴婢，不要一个奴隶。赫米奥本可以俯首帖耳地顺从他，在她身上有一种拜倒在一个男人脚下的可怕欲念，然而，那个男人必须崇仰她，承认她非凡超群。他不要一个女奴婢。他要一个能从他身上有所索取的女人，而这女人应完全屈服于他。这样，这个女人从他身上可以得到最终的、现实的东西，最终的真实，肉体的真实，难以容忍的肉体真实。
如果她嫁给了他，他会承认她吗？他会通过每件事情承认她的价值吗？还是把她作为工具，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尔后又否认她呢？其他男人以往就是这么做的。他们都要炫耀自己，而不承认她，把她贬低得一文不值。赫米奥现在也是如此。作为一个女人，她背叛了自己。赫米奥像一个男人，只相信男人的事情。她背叛了妇道女性。至于伯金，他会承认还是否认她呢？
“是呀，”赫米奥说道，似乎刚从自己的幻想沉思中走出来，“这将是一个过错，我想这将是一个过错。”
“与他结婚吗？”厄秀拉问道。
“是呀。”赫米奥慢慢地说道，“我认为，你需要一个男人——军人一般的血性汉子。”赫米奥伸出一只手，带着强烈的感情一攥，“你应该有一个勇士般的男子，当他走向疆场的时候，你应该站在他的身后，看看他的力量，听听他的吼声；你需要一个体格健魄、精力充沛的男子汉，而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稍稍停顿以后，像阿波罗神的女预言家宣示神谕一般，赫米奥以狂热而又厌烦的口吻继续说道，“你完全明白，鲁珀特不是这样的男子汉，他不是的！他身体脆弱，需要体贴入微的照顾。再说他变化莫测，自己也把握不住，这就需要最大限度的耐心和理解去帮助他。我认为你不是一个耐心人。与他结合，你得作好受罪的准备，极大的受罪。要使他感到悦心满意，我不知道你将要受多少罪。他时时过着一种高度的精神生活——过于理想化的精神生活。然后他对生活又作出种种的反应。与他在一起，我所经历的坎坷难以描述。我同他相处甚久，所以对他真是了如指掌。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感到我必须说，你们俩结合将是灾难性的，对你来说更是如此。”赫米奥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他变幻莫测，反复无常。一旦他感到厌倦，他就作出反抗。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反抗是什么。我实在难以描述这些反抗中蕴含的极度痛苦。头天他宣称他喜爱的东西，过后不久，他又以毁灭性的狂怒来反对它。他总是变幻无常，总是作出如此可怕、令人生畏的反抗。总是瞬间发生变化，一会儿好，一会儿糟。没有其他的事情更为糟糕了，绝对没有！”
“唉，”厄秀拉谦卑地说，“你一定受了不少罪。”
赫米奥脸上露出了一种非凡超然的神情。她像是受到了感悟，又捏紧了手。
“一个人必须甘愿受罪，甘愿为他每时每刻受罪，天天如此。倘若你要帮助他的话，倘若他将对任何事物保持一致态度的话……”
“我可不愿意每时每刻地受罪。”厄秀拉说，“我不想受罪。我会感到羞愧的，因为我认为，不想过快活日子是一种耻辱。”
赫米奥缄口了，长久地望着厄秀拉。
“你果真这样想吗？”她终于问道。在赫米奥看来，刚刚说出来的这番话似乎是厄秀拉与她自己距离相差甚远的标志，因为赫米奥认为，受苦是最最伟大的现实，不管受什么苦。然而，她也有自己的幸福信条。
“是啊。”她说，“一个人应该幸福，但是这仅仅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唉，”赫米奥现在无精打采了，“我只是感到，如果仓促成婚的话，这将是一场灾难，至少是一场灾难。你们没有婚姻就不能呆在一起了吗？你们没有婚姻就不能上别的地方去生活了吗？我实在感到婚姻将对你们俩是致命的。我特别为你考虑，我还想到他的健康状况。”
“当然啰，”厄秀拉说，“我可不在乎结婚，这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是他想结婚。”
“眼下是他这么想。”赫米奥的语气夹着一种厌烦、结论性的神气和一种倚老卖老的一贯正确的语气。
一阵沉寂。然后，厄秀拉打破了静默，犹犹豫豫地提出一个咄咄逼人的问题。
“你认为，我仅仅是一个肉体女人，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