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伯金感到杰拉尔德在深思这个问题。
“我要知道就好了。”杰拉尔德毫无敌意地答道。
“你瞧,”伯金说,“你心中一部分想要米内蒂,除了米内蒂之外什么都不要;一部分想要煤矿、生意,除了生意什么都不想。你就是那样,全都是些不完整的碎片。”
“我有一部分还想要别的东西呢。”杰拉尔德坦诚相告,声音古怪、平静。
“什么?”伯金大吃一惊。
“那就是我希望你来告诉我的问题。”杰拉尔德说。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
“我没法告诉你,我连自己的路都摸不着呢,更谈不上你的路了。你可以结婚。”伯金答道。
“同谁结婚?米内蒂吗?”杰拉尔德问。
“也许吧。”伯金说着站起身,走到窗前。
“那是你的万灵药。”杰拉尔德说,“可是你至今连自己也没用过,而且你已经病入膏肓啦。”
“是啊。”伯金说,“不过,我会好的。”
“通过婚姻吗?”
“是的。”伯金固执地回答道。
“啊,不行。”杰拉尔德道,“不行,不行,我的孩子。”
两人之间出现了沉默,沉默中隐含着一种古怪敌对的紧张气氛。他们中间始终有一条鸿沟,隔着一段距离。他们始终想摆脱对方,然而心灵却总有一种奇怪的相互牵引力。
“SalVatorfemininus(那么是女救世主了)。”杰拉尔德讽刺地说道。
“为什么不行呢?”伯金说。
“即使行也毫无理由。”杰拉尔德道,“再说你会同谁结婚呢?”
“一个女人。”伯金回答。
“妙啊。”杰拉尔德讲。
伯金和杰拉尔德最迟下楼吃早饭。赫米奥喜欢人人早到。一旦她感到自己的时间减少,便会痛苦万分,仿佛失去了自己的生活。她似乎紧紧卡住钟点的脖子,从中榨出自己的生活来。这天早晨,她的脸白如死人,像被人抛弃掉一样。然而她却有自己的力量。她的意志能渗透一切,非常奇异。两个青年人走进来,屋里蓦地出现一种紧张气氛。
她抬起脸,用唱歌般的声音打趣道:
“早上好哇!你们睡得好吗?我非常高兴。”
随后她掉转身,对他们置之不理。伯金对她了如指掌,知道她意欲做出视若无睹的样子。
“你们从餐具橱里取爱吃的东西好吗?”亚历山大说,语调中略带一丝不满,“但愿那些食物没有凉。啊哟,别!你把暖锅下的火熄掉好吗,鲁珀特?谢谢。”
赫米奥不高兴时,连亚历山大也颇有些颐指气使。显然他是看她的眼色行事的。伯金坐下来看着餐桌。经过几年的亲密关系,他对这座房子,这间房间,这种气氛已经十分熟悉。然而,现在他对这一切有种彻底的反感,仿佛这一切跟他毫无关系。他太了解赫米奥了。她这样端坐在那里,默不出声,有些茫然,其实非常强大,非常有势力!他始终了解她。这种了解是那么彻底,几乎达到疯狂的地步。在一个死人通统狰狞地端坐着的埃及古墓中,一个人很难相信自己没发疯,很难相信自己不是其中的一幅塑像。他对乔舒亚·马特森也看得十分透彻:他说话声音粗糙,然而又相当斯文,滔滔不绝,总是绞尽脑汁斟词酌句,总是富有趣味,然而又总是不出人之所料。他说的每一件事都早已为人所知,无论他说得多么新颖聪明。亚历山大这个现代派主人是那么轻松随和,弗洛蕾只在必要时才可爱地开口插话。瘦小的意大利女伯爵玩弄起她那雕虫秀很胖,奴颜婢膝,阿谀奉承,赫米奥没把她当回事,常常拿她开心,所以别人也对她不屑一顾。这一切都是多么熟悉,像一盘摆好棋子的棋赛,还是那么几个棋子,皇后、骑士、卒子,几百年来始终如一。同样的棋子按变化无穷的某一步子移动,从而构成了一盘棋赛。然而这棋的下法人人皆知,它的继续进行就像疯狂,已经毫无新意。
在座的有杰拉尔德,他的脸上挂着兴趣盎然的神色,因为这盘棋赛使他高兴。古德伦也在场。她睁大着眼睛用敌视的目光镇静地观望着,这场棋赛既使她着迷,又使她生厌。还有厄秀拉,脸上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好像受到了伤害,然而却没有意识到这种痛苦。
伯金陡然起身走了。
“够了。”他不由得自语道。
赫米奥知道他站起身,不过并未察觉到他的心绪。她抬起那双垂落着的眼睛,看到他随着一股陡然而起的无名潮流忽然离去,而浪头则波及到她身上,把她击得粉碎。只有她那不屈不挠的意志仍然一成不变。她坐在餐桌边,寻找着被打断的思路。可是黑暗笼罩了她,她犹如一条沉船,在黑暗中触了礁,一切全完了。然而,那经久不衰的意志力却仍在行动,她至少还有这种能动性。
“我们今天早上去游泳好吗?”她忽然望着众人问道。
“绝妙的主意。”乔舒亚说,“这是个理想的早晨。”
“噢,美极了。”弗洛蕾随声附和。
“行,我们去游泳吧。”意大利女人讲。
“我可没有游泳衣。”杰拉尔德说。
“穿我的。”亚历山大讲,“我得去教堂读日课,他们在等我呢。”
“你是基督教徒吗?”意大利女伯爵忽然饶有兴趣地问道。
“不,我不是。”亚历山大说,“可是我信奉维持旧的惯例。”
“这些旧惯例真是太美了。”弗洛蕾优雅地说。
“啊,是呀。”布雷德利小姐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