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挺麻烦。哈利戴同我作对,我们大吵了一顿,他差点没把我吃了。”
伯金默默无语。
“是啊,”他说,“朱利叶斯有些疯疯癫癫的。一方面,他热衷于虔诚;另一方面,他又迷恋于猥亵。他要么是个纯洁的忠实信徒,为基督洗脚,要么就绘制耶稣的淫画——正动和反动,而在这两者之间则一无所有。他真有点疯疯癫癫。一方面他想要一个纯洁的百合花,另一个姑娘,有一张波堤切利波堤切利,即桑德罗·波堤切利,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画家(1445—1510)。笔下那种脸;而另一方面他又必须拥有米内蒂,仅仅用她来玷污自己。”
“这都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杰拉尔德说,“他到底爱米内蒂呢,还是不爱?”
“他既不是爱,也不是不爱。她是妓女,对他来说是个真正可以通奸的妓女,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要投身到她的淫猥之中。然后等他爬起身,他便呼唤纯洁的百合花,招呼那个娃娃脸的姑娘,这样他就完全满足了。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正动和反动,其间一无所有。”
杰拉尔德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他竟如此污辱米内蒂。她给我的印象十分可恶。”
“可我还以为你喜欢她呢。”伯金叫道,“我常感到很喜爱她。我同她从来没有什么私人瓜葛,真的。”
“头一两天我的确喜欢她。”杰拉尔德说,“可是同她泡上一个星期就会使我倒胃口。这种女人的皮肤有一种气味,最终会让人极度恶心——哪怕你刚开始喜欢这种味道。”
“我知道。”伯金说。接着他不耐烦地催促道,“不过上床去吧,杰拉尔德。天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杰拉尔德注视着他的目光,终于起身离床而去,走进自己的房间。但是过了几分钟,他又穿着衬衫回来了。
“还有一件事。”他说着重新坐到床边,“我们是在动怒的情况下分手的,因此我没有时间向她有所表示。”
“钱吗?”伯金说,“她会从哈利戴那里,或一个熟人那里得到的。”
“可是,”杰拉尔德说,“她应该从我这里得到。我最好还是给她,了结这笔账。”
“她不在乎。”
“不错,也许不在乎。可是如果一个人感到欠了一笔账的话,还是宁可把它了结的好。”
“你想了结这笔账吗?”伯金说。当杰拉尔德穿着衬衫坐到床边时,伯金看着他那双白腿。这是一双皮肤白皙,肌肉饱满的大腿,漂亮而果断。然而它们有一种哀婉的柔嫩,就像是孩子的腿似的,使伯金心受触动。
“我想最好了结这笔账。”杰拉尔德含糊不清地重复道。
“不论了结不了结都没关系。”伯金说。
“你总是说没关系。”杰拉尔德感到有些迷惑,充满深情地低头望着对方的脸。
“这件事也没关系。”伯金说。
“可是她为人还不错,真的。”
“那就以德报德吧,不要混淆。”说完伯金翻转身去。在他看来,杰拉尔德只不过是口上说说而已,“去吧,这种谈话让我厌倦。已经太晚了。”他说。
“我希望你告诉我什么事是真正有关系的。”杰拉尔德说,一面目不转睛地俯视着另一位的脸,等待着某种回答。但是伯金却把脸掉转过去。
“那么好吧,睡吧。”杰拉尔德说。他伸手柔情地抚摸了一下伯金的肩膀,走了。
早上杰拉尔德醒来,听见伯金在走动,便叫道:“我仍然认为该给米内蒂一些钱。”
“哎呀,老天爷!”伯金说,“别这样理所当然的好不好。要结账的话在你的灵魂里结吧。欠账的是在那儿。”
“你怎么知道在那里欠账?”
“我了解你。”
杰拉尔德深思了片刻:
“你知道,依我看,对待米内蒂之类的人正确的做法是付钱。”
“对情妇的正确做法是:供养她们;而对妻子的正确做法是:与她同居一室。他是个生活清白,玉洁冰清的人此句源出罗马诗人贺拉斯(公元前65一前8)的诗句。。”伯金说。
“用不着恶狠狠的嘛。”杰拉尔德说。
“这种事让我厌烦。我对你的小过失毫无兴趣。”
“我不管你是否感兴趣,我可感兴趣。”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女仆已经提着水进屋,拉开了窗帘。伯金坐在床上,心情愉快,懒洋洋地望着窗外的园林,那里一片郁郁葱葱,杳无人迹,富有浪漫色彩,属于过去的时代。他想:过去的一切是多么可爱,多么可靠,多么井然有序,多么完整无缺。可爱完美的旧时光!这座房子如此安宁、如此金黄,而这座园林则安安静静地沉睡了几个世纪。然而,这种静止的美只是一种陷阱和幻觉,实际上布雷多尔比是个多么可怕的死亡牢笼!这种宁静是一种多么难以忍受的囚禁!然而它比目前肮脏的尔虞我诈要强。如果一个人能够按自己的意愿创造未来该有多好!为了一个微小纯洁的真理,为了一个微小简单的真理确实落实到生活中,他的心灵一直在不停地呐喊。
“我看不出你究竟能给我些什么建议。”杰拉尔德的声音从底下的房间里传来,“既不对米内蒂之类的人感兴趣,又不对煤矿感兴趣,也不对其他任何事感兴趣。”
“你爱对什么事感兴趣就对什么事感兴趣吧,杰拉尔德。只不过我不感兴趣罢了。”伯金说。
“那么我究竟该怎么办呢?”杰拉尔德问。
“爱怎么干就怎么干。我自己究竟该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