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我要变成一头恶魔?”她问。
“‘一个女人在为自己的恶魔情人恸哭此句源出塞缪尔·泰勒·科尔里奇(1772—1834)的诗《忽必烈可汗》。。’”他引论道,“至于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赫米奥仿佛从死亡中惊醒,从毁灭中惊醒。
“他真是个可怕的恶魔崇拜者呵,是吗?”她慢吞吞地对厄秀拉说,声音响得出奇,最后是一声奚落的尖笑。两个女人都嘲笑他,把他看成微不足道的小人。赫米奥像获胜的女人发出了尖笑,仿佛把他当成阉割了的中性动物来嘲弄。
“不!”他说,“你才是不让生活存在的真正恶魔。”
她久久地、默默地看着他,既充满了恶意又显得十分傲慢。
“你都知道,是吗?”她慢悠悠地嘲笑道,口气冷峻而狡诈。
“够了。”他的脸板得像铁块一般。赫米奥顿时感到一阵可怕的绝望,同时又有一种轻松的解脱感。她带着愉快亲密之情转向厄秀拉。
“你们肯定来布雷多尔比吗?”她催问道。
“是的,我非常愿意去。”厄秀拉回答说。
赫米奥俯视着她,心满意足地沉思起来。说来也怪,她好像被什么东西迷住了心窍,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我很高兴。”她清醒过来说,“大约两星期内,行吗?我就写信到这里,到学校,好吗?那好。你们肯定来吗?好。我会很高兴的。再见!再见!”
赫米奥伸出手,直盯住厄秀拉的眼睛。她知道厄秀拉是最危险的情敌。奇怪的是,了解了这一点之后反倒使她振奋起来。再说她准备告辞了。分别并把另一个女人撇在后面,总使她有一种优越感,使她力量倍增。况且她要把那个男人随身带走,哪怕是怀恨也要带走。
伯金呆呆地站在边上,想入非非,现在本该轮到他告别,谁知他又大谈特谈起来。
“在实际存在的肉欲和我们精神上蓄意追求的放荡堕落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他说,“到了夜晚,总有电灯。只要观察自己就会发现,这种精神上的堕落会在脑子里,真的。只有发泄出来,进入未知世界,放弃意志,才能真正了解到什么是肉欲。必须这样做。只有学会去死,才会诞生。”
“然而我们对自己又那么自负,毛病就出在这里。我们自高自大,却又毫无自尊心。我们并无自尊心,却都要自高自大,对自己人为的自我实现感到那样骄傲。我们宁死也不肯放弃我们那些渺小的自负,伪善和固执。”
教室里一片沉寂。两个女人情绪敌对,心中忿忿然。听他的口气好像他在会上做报告。赫米奥不去理会他,站在那里不高兴地耸着双肩。
厄秀拉好像在对他偷眼观看,却未真正意识到在看什么。他身上有一种强烈的肉感,隐匿着一种奇特的丰富感,像另外一种声音那样,通过他消瘦的身体和苍白的脸庞传出来,传递着他的另一种知识。这种强大的生活之美就在他那弯弯的双眉之间,在他丰满的下巴的细腻、优雅的曲线之中。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有一种丰富感和自由感。
“可是不那样做我们已经够肉欲的了,是吗?”她转向他问道,绿莹莹的眼睛里透出勃勃笑意,恰似挑战。他的目里眉间立刻露出那种极有吸引力的笑容,既古怪又自然,虽说他的嘴角并没有松弛。
“不。”他说,“我们还不够肉欲。我们太自负了。”
“这肯定不是自负的问题。”她叫道。
“除此之外不会是别的问题。”
她彻底迷惑了。
“你是不是认为人们对自己的肉感最为自负?”她问。
“这正是他们为什么没有肉感,只有感觉的原因,而感觉是另外一回事。他们始终了解自己,而且非常自负,宁可对自己毫不放松,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中,生活在另一个世纪里,他们宁……”
“你不喝茶吗?”赫米奥转向厄秀拉,非常好心地说道,“你工作了一天了。”
伯金立刻住口。厄秀拉感到说不出的愤怒和委屈。他板着脸,冷冰冰地同她道了别。
他们都走了。厄秀拉站在那里久久地望着门。随后她关上了灯,又坐到自己的椅子上,陷入茫茫的沉思。少顷,她开始哭泣,哭得非常非常辛酸。可是究竟是因为痛苦而哭泣还是因为欢乐而哭泣,她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