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离吃早饭大概还有个把钟头,所以我们离开那儿,钻进了树林子;因为汤姆说,我们挖洞的时候,总得有点儿亮照照才好,提灯又太显眼,会给我们添麻烦的;我们得去找好多他们叫做狐火(腐烂树木发出的磷火)的烂木头块儿来,你把这种烂木头块儿放在漆黑的地方,它就会隐隐约约地发出光亮来。我们捡了一大抱这种玩意儿,把它们收在草丛里,然后坐下来歇口气;汤姆有点儿不满意地说:
“真遗憾,整个事情都太容易,太笨手笨脚。所以说要想出个有难度的计划,可不是那么容易的。照道理说,那儿应当有个人看守——但是偏偏没有,那就没办法给他下迷幻药。连一条狗都没有,更没法提给它灌迷幻药了。还有,吉姆是给一条长十呎的铁链锁住的,只锁了一只脚,链子就套在他睡的床腿上。怎么着,你只要抬起床架,把铁链子拉出来就行了。而且赛拉斯姨父对谁都信得过,他把钥匙随随便便地交给那个黑奴,也不派个人去监视他。吉姆本来早就可以从窗洞里钻出来,只是有条腿上拖着根十呎长的铁链,那当然是走不成路的。哎,真该死,哈克,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愚蠢的安排。你得设计出种种的困难来。好吧,现在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了,我们要尽一切努力,利用眼前的这些材料,把事儿干好。不管怎么说,有一点反正是不会错的——这种事情困难重重,充满危险,本来应当有人先给安排好的,可是没有,什么都得你自己动脑筋去设计出来,所以咱们要是历经困难和危险,把吉姆救出来,那才是无上荣光的事。你就拿提灯这件事来说吧。就实际情形来说,我们只能装着怕点灯有危险。怎么啦,要是我们乐意的话,就是点起一串提灯去干活,我相信也没什么不行。对啦,我倒是想起来了,我们还得趁早找个什么东西,去做把锯子才行。”
“我们要一把锯子干什么?”
“我们要锯子干什么?我们不是要去锯掉吉姆睡的床腿,把铁链子取下来吗?”
“怎么啦,你刚才不是说,可以抬起床铺,把铁链子退下来吗?”
“得啦,哈克·费恩,只有你才会说这么简单的话。你做事小孩子气十足。怎么,你就什么书也没看过?——比如特伦克男爵,卡萨诺瓦,本文努图·切利尼和亨利四世的书Baron Trenck:特伦克(1726—1794年),奥地利士兵、英雄。Casonova=Giovanni Casonova:卡萨诺瓦(1725—1798年),意大利教士、作家、士兵、间谍、外交官,主要以意大利冒险家和“浪荡公子”闻名于世。Benvenuto Chelleeny=Benvenuto Chellini:切利尼(1500—1571年),意大利艺术家、作家。Henril Ⅱ =Henry Ⅱ of France:法国亨利四世(1553—1610年),法国波旁王朝第一代国王,军事领袖。以上四人均策划过胆大的逃跑企图。,还有别的英雄豪杰的书,你都没看过?谁听说过用这种没气派的办法把一个看管着的人放掉的?没有这种事儿;那些大名鼎鼎的行家着手干这种事,都是把床腿锯成两截,还让它照原样立在那儿,再把锯末吞吃掉,叫人家发现不了,锯开的地方还抹上些脏泥和油腻,就连最眼尖的监管也看不出一点儿锯过的痕迹,还以为那床腿还是完好无损的呢。然后,等到哪天晚上,当你把什么都准备好了的时候,只要朝那床腿踹一脚,它就倒了;再把那条铁链子退出来,不就行了嘛。然后只要把绳梯搭在城墙垛上,顺着绳梯溜下去。然后在护城壕里摔断了腿——你要明白,绳梯太短,还差十几呎呢——到了下面,你的马匹和忠实的臣仆都等在那儿,他们把你抬起来,扶上了马鞍子,你就飞奔而去,到你的老家朗格多克或是纳瓦拉,或者不管什么地方去了。Langndoc:朗格多克,法国南部的省。Navarre:纳瓦拉。中古世纪和近代初期西班牙北部和法国南部的一个独立王国,占有现在西班牙的纳瓦拉省和法国大西洋比利牛斯省西部。那才棒极了呢,哈克。这个小屋要是也有壕沟围着,那才好呢。要是到逃跑的那天夜里,我们还有时间的话,就挖上一道壕沟。”
我说:
“咱们不是打算从那小屋底下掏个洞把他偷出来吗?还要挖壕沟干什么呢?”
但是他根本没听见我的话。他把我和周围的一切都忘掉了。他用手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接着又叹了口气说:
“不行,那可不行——还不必这么做。”
“不必做什么?”我问。
“啊,不必锯掉吉姆的腿呀。”他说。
“我的老天爷!”我说,“怎么啦,根本用不着那么做嘛。你怎么想得起来锯掉他的腿呢?”
“得啦,有些十分厉害的人都这么干过。他们没法卸掉锁链,就把他们的手给砍下来跑掉了。锯掉一条腿更不在话下,不过我们得打消这个主意。这种情况可以不必这么做;况且吉姆是个黑奴,他不会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干的原因,也不知道欧洲人有这种做法;所以我们还是算了。但是还有一桩事情要做——他得有一根绳梯,我们可以把被单撕破,毫不费力地给他做一根绳梯。我们可以把它藏在一个大馅儿饼里给他送去;人家差不多都是这么做的。比这更难吃的馅儿饼我都吃过呢。”
“得啦,汤姆·索耶,你这是怎么说来着,”我说,“吉姆要一根绳梯有什么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