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祖父某,盖古所谓隐君子也。年五十一而始抱臣炎武为孙。臣幼而多病,六岁,臣母于闺中授之《大学》。七岁就《外传》,九岁读《周易》。自臣母授臣《大学》之年,而东方兵起,白气亘天。明年三月,覆军杀将。及臣读《周易》,为天启之初元,而辽阳陷,奢崇明、安邦彦并反。其明年,广宁陷,山东白莲教妖民作乱。一日,臣祖指庭中草根谓臣曰:“尔他日得食此幸矣!”遂命之读古兵家《孙子》《吴子》诸书,及《左传》《国语》《战国策》《史记》。年十一,授以《资治通鉴》。
已而三畔平,人心亦稍定。而臣祖故所与往来老人谓臣祖曰:“此儿颇慧,何不令习帖括,乃为是阔远者乎?”于是令习科举文字。已,遂得为诸生,读《诗》《尚书》《春秋》。而先帝即位,天下翕然,以为中兴更化之主,无复向时危迫之意。及臣益长,从四方之士征逐为名。臣祖年益老,更日以科名望臣。又当先帝颁《孝经》《小学》厘正文字之日,臣乃独好五经及宋人性理书,而臣祖乃更诲之,以为士当求实学,凡天文、地理、兵农、水土及一代典章之故不可不熟究。而臣有妻,又有四方征逐之事,不能日在膝下,臣祖亦不复朝夕课督如异时矣。
臣祖生于饶州官舍,随臣曾祖之官广西、山东、南京,一切典故悉谙,而当日门户与攻门户之人,两党之魁皆与之游。臣祖年七十余矣,足不出户,然犹日夜念庙堂不置。阅邸报,辄手录成帙。而草野之人独无党,所与游之两党者,非其中表,则其故人,而初不以党故相善。然因是两喜两怒之言,无一不入于耳,而具晓其中曲折,亦时时为臣言一二。固问,则又曰:“汝习经生,言此非所急也。”
臣祖老尚康强,而臣少年好游,往往从诸文士赋诗饮酒,不知古人爱日之义,而又果以为书生无与国家之故,失请于趋庭之日,而臣祖弃臣以没。已而两京沦覆,一身奔亡。比年以来,独居无事,始出其簏中臣祖所手录,皆细字草书,一纸至二千余字。而自万历四十八年七月,至崇祯七年九月,共二十五帙,中间失天启二年正月至五年六月,而其后则臣祖老不能书,略取邸报标识其要。然吴中报比之京师,仅得十五,亦无全抄。而臣祖所标识者,兵火之余,又十失其一二。
臣伏念国史未成,记注不存,为海内臣子所痛心。而臣祖二十年抄录之勤,不忍令其漫灭,以负先人之志。于是旁搜断烂之文,采而补之,书其大略,其不得者则阙之,名曰《三朝纪事阙文》。非敢比于成书,以备遗忘而已。世之君子尚怜其志而助之见闻,以卒先人之绪,其文武之道实赖之,而臣祖之遗书亦得以不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