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羽鸿门①，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②，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③。”项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④！”项羽因留沛公与饮⑤。范增数目项羽⑥，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⑦，项羽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⑧，谓曰：“君王为人不忍⑨，若入前为寿⑩，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11），若属皆且为所虏（12）！”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羽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13）。
【注释】
①从：带领随从。骑（音jì）：一人一马。
②不自意：自己想不到。
③隙：隔阂。
④何以至此：何至于这样。
⑤与饮：参与饮宴。
⑥目：用眼色示意。
⑦玦（音jué）：环形而有缺口的佩玉。三：好几次，不是三次。
⑧项庄：项羽的堂弟。
⑨君王：项羽。不忍：不狠心，心肠软。
⑩若：汝，你。
（11）不者：不然的话。
（12）若属：你们这班人。且：将。为所虏：被他俘虏。
（13）翼蔽：遮蔽，掩护。翼：用翼遮盖，保护。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哙曰：“今日之事何如①？”良曰：“今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②！”哙即带剑拥盾入③，军门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④，遂入，披帷立⑤，瞋目视项羽，头发上指，目眦尽裂⑥。项羽按剑而跽曰⑦：“客何为者⑧？”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也⑨。”项羽曰：“壮士！赐之巵酒！”则与斗巵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羽曰：“赐之彘肩⑩！”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其上，拔剑切而啖之。项羽曰：“壮士能复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巵酒安足辞！夫秦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11），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还军霸上以待将军。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赏，而听细人之说（12），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将军不取也（13）！”项羽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
【注释】
①何如：如何。
②此迫矣：眼前形势紧急。与之同命：跟刘邦共生死。
③拥：抱，持。
④仆：倒下。
⑤披帷：分开帷幕。
⑥瞋（音chēn）目：睁大眼睛。目眦（音zì）尽裂：眼眶都睁得快裂开了。⑦跽（音ｊì）：挺直上身跪起来，紧张戒备的神情。
⑧客何为者：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⑨参乘：骖乘，古代战车上居于主将右侧担任护卫的武士。
⑩彘（音zhì）肩：猪腿。
（11）举：尽。刑人：给人用刑。胜：尽，极。
（12）细人之说：小人的谗言。
（13）这句说：这是重蹈秦朝灭亡的覆辙，我私下认为您的这种做法不可取。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①，因招樊哙出。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如今人方为刀俎②，我方为鱼肉，何辞为③！”于是遂去。鸿门去霸上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骊山下道芷阳，间行趣霸上④。留张良使谢项羽，以白璧献羽，玉斗与亚父⑤。沛公谓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间至军中⑥，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勺⑦，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将军足下⑧；玉斗一双，再拜奉亚父足下。”项羽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⑨，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羽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⑩！夺将军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注释】
①须臾（xū yú）：一会儿。如厕：上厕所。
②俎：切肉的砧板。
③何辞为：还告什么辞。
④置：放下，丢下。夏侯婴：刘邦得力助手。靳强：刘邦部属。纪信：汉将，后为救刘邦，被项羽烧死。步走：徒步跑。道：经过。芷阳：在今陕西西安东。间行：抄小道走。趣：奔向。
⑤玉斗：玉制大酒杯。
⑥间至军中：抄小道已经到汉军营。
⑦不胜：禁不起。杯勺：酒器，借指酒。
⑧再拜：两次下拜。
⑨督过：责备。
⑩竖子：小子。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秦民大失望①。
【注释】
①这段意为：项羽在秦地烧杀抢掠，与刘邦入关后的做法相比，让秦国的民众大为失望。
【简评】
鸿门宴是历史上的著名故事，读司马光的描写，如同见到当时的真实场景，对于项羽、刘邦等人的了解，也可由此获得最具体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