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纪三，二世皇帝二年①，高陵君显在楚②，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③，居数日④，军果败。兵未战而先见败征⑤，此可谓知兵矣⑥。”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⑦，因置以为上将军⑧，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⑨，以救赵⑩。诸别将皆属宋义（11），号为“卿子冠军”。
【注释】
①即公元前二○八年。
②高陵君显：齐国使者，名显，高陵君是封号。楚，秦末起义军拥立楚怀王之孙为楚王，仍称楚怀王。
③宋义：此时为楚怀王大将军。武信君：即项梁，楚将项燕之子，项羽叔父。武信君是楚怀王赐的封号。
④居：停止，休息。
⑤征：先兆，预兆。
⑥知兵：通晓军事。
⑦说：悦。
⑧置：立，任命。
⑨项羽：名籍，字羽，楚将项燕之孙，自号西楚霸王。
⑩赵：秦末由张耳、陈余扶立战国时赵贵族赵歇而立。
（11）别将：军中别部之统领官。
二世皇帝三年①，宋义行至安阳②，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羽曰：“秦围赵急，宜疾引兵渡河③。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④。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疲，我承其敝⑤；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⑥，必举秦矣⑦。故不如先斗秦、赵⑧。夫被坚执锐⑨，义不如公，坐运筹策，公不如义。”因下令军中曰：“有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注释】
①即公元前二○七年。
②安阳：今河南安阳。
③疾：急速，迅速。
④搏：击。虻：牛虻。虮：虱卵。这二句说：用打牛虻的方法不能打虮虱。⑤承：趁，利用。敝：疲惫。
⑥鼓：敲着鼓。西：向西攻秦。
⑦举：攻取，占领。
⑧斗：使秦国和赵国互相争斗。
⑨被：披。坚：坚固盔甲。锐：锐利兵器。
⑩强（音jiàng）：执拗。不可使：不能指挥他作战。
乃遣其子宋襄相齐①，身送之至无盐②，饮酒高会③。天寒，大雨，士卒冻饥。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④，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⑤，士卒食半菽⑥，军无见粮⑦，乃饮酒高会⑧。不引兵渡河，因赵食⑨，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强⑩，攻新造之赵（11），其势必举。赵举秦强，何敝之承（12）！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扫境内而专属于将军（13），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14），非社稷之臣也（15）！”
【注释】
①相：辅助，辅佐。
②身：亲自。无盐：地名，今山东东平。
③高会：大会宾客。
④戮力：合力，并力。
⑤岁饥：年荒，年成不好。
⑥半菽：一半掺着豆子的食物。半菜半粮，指粗劣的饭食。菽：豆类。
⑦见：现，现成的。
⑧乃：却，竟然。
⑨因：凭借。
⑩夫：提起一件事时用夫字开头。
（11）新造：刚刚建立。
（12）何敝之承：即承何敝。
（13）扫：尽，全部集中。专属（音zhǔ）于将军：都托付给将军了。
（14）恤：体恤。徇：谋求。
（15）社稷之臣：能决定国家命运的大臣。社稷：古代祭祀土神和谷神的地方，后指国家。
十一月，项羽晨朝上将军宋义①，即其帐中斩宋义头②。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籍诛之！”当是时，诸将皆慑服③，莫敢枝梧④，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⑤。”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⑥。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⑦，杀之。使桓楚报命于怀王⑧，怀王因使羽为上将军⑨。
【注释】
①朝：参见。
②即：就在某时某处。
③慑服：因恐惧而顺从。
④枝梧：架屋的小柱与斜柱，枝梧相抵，引申为抵抗、抗拒。
⑤这句意为：大家都说：首先拥立楚王的，是将军，现在又是将军诛杀了乱臣贼子。
⑥假：代理。
⑦及：追赶上，抓住。
⑧使：派遣。报命：复命，回朝报告。
⑨因：于是，就。
十二月，章邯筑甬道属河①，饷王离②。王离兵食多，急攻巨鹿③。巨鹿城中食尽、兵少，张耳数使人召前陈余④。陈余度兵少⑤，不敌秦，不敢前。数月，张耳大怒，怨陈余。当是时，齐师、燕师皆来救赵，张敖亦北收代兵⑥，得万余人，来⑦，皆壁余旁⑧，未敢击秦。
【注释】
①章邯：秦将。甬道：两旁有墙或其他障蔽物的驰道或通道。属：连接，通往。
②饷：军粮，这里指给王离军提供补给。王离：秦将王翦之孙，秦朝将领。
③巨鹿：今属河北邢台。
④张耳：被项羽封为常山王，降汉后封为赵王。陈余：魏国名士。前：进，指向前进军，迎击秦军。
⑤度（音duó）：估计。
⑥张敖：张耳之子。
⑦来：引兵前来。
⑧皆壁余旁：都驻扎在陈余军营旁边。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乃遣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巨鹿①。战少利②，绝章邯甬道③，王离军乏食。陈余复请兵④，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⑤，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⑥，大破之，章邯引兵却⑦。诸侯兵乃敢进击秦军，遂杀苏角⑧，虏王离，涉间不降⑨，自烧杀。
【注释】
①当阳君：英布，又称黥布，秦汉之际将领。蒲将军：项羽部将。河：漳河。
②战少利：战事取得稍微胜利。
③绝：截断，断绝。
④复请兵：又请求援兵。
⑤沈：沉，凿沉。釜：锅。甑（音zèng）：做饭用的瓦器。
⑥九战：多次交战。
⑦却：退却。
⑧苏角：秦将。
⑨涉间：秦末将军。
当是时，楚兵冠诸侯军①，救巨鹿者十余壁②，莫敢纵兵③。及楚击秦，诸侯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当十，呼声动天地，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④。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诸侯将入辕门⑤，无不膝行而前⑥，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注释】
①冠诸侯军：在诸侯军之上。
②壁：壁垒，营垒。每部救兵据一座壁垒。
③纵兵：出动军队。
④惴（音zhuì）恐：恐惧。
⑤辕门：营门。古时军营用两辆兵车竖起车辕相对为门，所以叫辕门。
⑥膝行而前：跪着向前走。
【简评】
项羽是打仗的英雄，破釜沉舟一战充分体现了这一点。但他在战略上就不太行，在采纳谋士的意见上，也比不上刘邦。所以他从强到弱，刘邦从弱到强，最后决定了双方的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