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爱玛请他借给一千埃居时,公证人先是把嘴唇抿得紧紧的,然后才说他觉得遗憾,当初没能指导她理财,因为即便一位女士,也有上百种极为方便的办法,使自己的钱发挥效益。格吕梅尼尔的泥炭矿也好,勒阿弗尔的地产也好,本来都是不妨一试的绝好投资机会,而且十拿九稳。他让爱玛相信,她本来早就稳赚了大笔大笔的钱,令她懊恼不已。
“怎么回事,”公证人接着说,“您以前就不来找我?”
“我也不知道,”爱玛说。
“为什么呢,嗯?……莫非我让您觉得害怕不成?应该诉苦的人,是我呀。您我几乎不认识呀!我对您却是赤胆忠心。我希望,您不再怀疑了吧?”
公证人伸手抓过爱玛的手,贪婪地吻了一下,然后把它搁在膝上,轻轻地抚弄,一面喋喋不休地对她说着甜言蜜语。
他那乏味的声音絮絮叨叨,就像一条小溪在流。透过闪闪烁烁的眼镜片,只见一道闪光从他的瞳仁里迸射而出。他的两只手在爱玛的袖子里往上探去,要摸她的胳臂。爱玛感到一阵急促的呼吸拂着她的面颊。这个男人使她非常不自在了。
她猛地站起来,对他说:
“先生,我等着呢!”
“等什么?”公证人说,脸色刷地变得格外苍白。
“钱啊。”
“可是……”
公证人抗不过欲火中烧:
“好吧,行!……”
他跪着朝爱玛膝行过去,全然不顾身上穿的便袍。
“求求您,别走吧!我爱您!”
他一把搂住爱玛的腰。
包法利夫人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模样吓人地往后一退,同时叫了起来:
“您乘人之危,先生,真不要脸!我虽可怜,但不卖身!”
说罢爱玛走了出去。
公证人呆若木鸡,眼睛盯着自己那双漂亮的绒绣拖鞋。那是爱情礼物。看到它们,总算有了慰藉。况且,他想,真要卷进这样一桩风流韵事,只怕会不可收拾。
“多么卑鄙!多么粗野!……多么下流!”爱玛心里骂着,脚下踉踉跄跄,逃也似地在山杨树下的路上往前奔。没借到钱的失望,对于受到侮辱的怒火不啻是火上加油。她觉得,上天成心与她过不去;想着想着,不由得清高起来,她从来没这样高估自己,也从来没这样蔑视旁人。一股好斗的情绪使她忘乎所以。她恨不得揍那些男人,啐他们的脸,把他们都碾得稀巴烂。她继续急急往前走,脸色煞白,浑身哆嗦,怒不可遏,泪眼模糊地望着空旷的远处,仿佛令她透不过气来的仇恨让她感到来了劲似的。
她一瞥见自家的房子,浑身上下顿时麻木了。她迈不动腿往前走,然而,还是得走哇;再说,往哪儿逃呢?
费莉西泰在门口等她。
“怎么样?”
“不行!”爱玛道。
她们俩用了一刻钟,把永镇上也许可以帮她一把的人,都细细数了一遍。但费莉西泰每说出一个人的名字,爱玛就顶回去:
“可能吗!人家不肯的!”
“可先生就要回来了!”
“我知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能试的都试过了,现在已经毫无办法。等夏尔回来,她只好对他说:
“你别站这儿。你脚下走的地毯已经不是我们的了。你的家里,再也没一件家具,一枚别针、一根干草是你的。是我把你弄得倾家荡产,可怜的人!”
于是,先是一声大哭,然后是泪如泉涌,而临了,等惊魂稍定,他就会原谅了。
“是的,”爱玛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他会原谅我,可他就是给我一百万,我也不会原谅他当初认识了我……不!绝不!”
想到包法利会占她的上风,她就气得不得了。其实,她说出来也罢,不说出来也罢,不一会儿,今天下午,要么明天,他照样会知道这件大祸事。所以,只有等着这个可怕的场面,只有忍受他的宽宏大量的重负。她想到再去找勒赫,有什么用呢?写信给父亲:太迟了;也许她现在后悔刚才没顺从人家。正在这时,小径上传来了马蹄声。是他,他在开栅栏门,脸色比石灰墙还要白。爱玛冲下楼梯,慌慌张张穿过广场。镇长太太在教堂前面,正与莱蒂布杜瓦聊天,看见她奔进了税务员的家。
镇长太太跑去告诉卡龙太太。两位太太登上阁楼,躲在竿子上晾的衣服后面,在那里可以清楚地望见比内屋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