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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第2章

她本能地不喜欢鲁奥小姐。起先,她含沙射影地出出气,夏尔听不出来;接着故意找碴儿数落他,夏尔怕吵闹,权当没听见;最后她冷不丁骂起来,夏尔无言以对。凭什么还往贝尔托跑?鲁奥先生不是好了吗,何况人家连诊费都没付呢。噢!原来那里有个人儿,有个能说会道、还会刺绣的人,有个女才子。人家爱的就是这个,要的就是城里小姐哟!她接着又往下说:

“鲁奥老头的女儿,一位城里小姐!得了吧!他们家爷爷是放羊的,他们家有个亲戚跟人吵架,出手太狠,差点吃了官司!她用不着那么神气,用不着星期天穿件绸裙去教堂,以为就是女伯爵啦!再说,那个霉老头,去年要不是靠了油菜,只怕是连债都还不清呢!”

夏尔嫌烦,就不去贝尔托了。埃洛伊兹爱情大发作,哭了吻,吻了哭,要他把手放在弥撒书上发誓,说以后再不去了。他听从了。表面上俯首帖耳,内心欲望却要造反。他只好自欺欺人,天真地想,你这道禁令,管得住我去见她,却管不住我去爱她。而且,这寡妇瘦骨嶙峋,牙齿老长,一年四季裹条黑色小披巾,尖角垂在肩胛之间,一把骨头,套上裙袍,就像长剑入鞘;裙袍又太短,露出脚踝和交叉系在灰色袜子上的大皮鞋鞋带。

夏尔的母亲不时来看他们。可是婆婆没住上几天,就仿佛在儿媳的影响下,也变得刻薄起来。于是婆媳俩就像两把刀,你一言,我一语,朝他切过来,划过去。他不该吃得那么多!干吗随便来个人,都要拿酒招待?死不肯穿法兰绒,真顽固!

开春时节出了件事,安古镇的一个公证人,也就是迪比克遗孀的财产保管人,搭了顺水船,将事务所的全部钱款席卷而逃。不错,除去六千法郎的船股之外,埃洛伊兹还有在圣弗朗索瓦街的那所房子。可是,这份当初吹得天花乱坠的房产,除了那点家具,几件旧衣服,再没别的在新家露过面。话要说个明白。迪耶普那所房子,其实早已吃空,连打地基的桩子,都给抵押掉了;她在公证人那里存了什么,只有天知道;就是船股也顶多不超过一千埃居(法国旧币。一埃居当时约合五法郎。)。

她先前都是撒谎,好个娘儿们!包法利老爹一怒,把一张椅子照着石板地,摔了个稀巴烂,骂老婆祸害儿子,让这么一匹瘦马套牢了,鞍辔更是不值钱。老两口来到托斯特。话一说穿,就吵起来。埃洛伊兹一把鼻涕一把泪,扑到丈夫怀里,求他护着不受公婆的气。夏尔想替她说两句,父母一怒,扬长而去。

可是,打击已经造成了。过了一个星期,埃洛伊兹在院子里晾衣服,突然咯出一口血来。第二天,夏尔转身要拉上窗帘的当口,她说:“啊!天哪!”一声叹息,就不省人事了。她死了!真想不到!

墓地的事一了,夏尔回到家。楼下空无一人,便上到二楼卧室,看见她的衣裙还挂在床头,于是靠着书桌,沉浸在痛苦的梦境。毕竟,她爱过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