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是的,她去看一个女同学,那女同学病得要死,你莫讲,我答应她了的这事不能让爹知道。”
“哼!我偏要去告,要爹打死你。”他恶狠狠的望着她。
她仍旧贴在他怀里,她抖着声音叹息,后来她说道:
“好,打死也算了,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等她。”
他半天没有做声。好久,他才抱着他妹妹走到一株最大的树底下,横着的大树干和浓密的枝叶遮着,这里没有什么大的雨点了。他们同坐在一根树根上,他靠着树身,她紧挨着他湿的身躯,她眼泪流出来了,他不耐的说道:
“哭什么?你这东西!我不怪你就是。”
她更嘤嘤的哭泣了起来。他便又凶凶的道:
“不准哭了,说吧,不准扯谎,这事怎么开头的?照直说,我不会告爹的。”
于是她都告诉了他,她再三说她不能不允她的理由。
他没有一句话,他们两人静静的坐着在等她。树上还是不时滴下一些雨点来,而且林子外有着不大的雷声在颤响,幺妹这时有哥哥在身边,倒不觉得什么了,不过她却为她哥哥的沉默和愁郁有点不安。她紧紧傍着他,她的衣服也湿了。
他们又听见有人在叫幺妹了,幺妹恐怕是姊姊或者是小哥,她紧躲在他身边,她悄悄央告道:
“不要做声。”
“我去看看吧。”他站了起来。
她揪住他,不让他走。可是立即证明了,三小姐头上蒙着一件短衣,水淋淋的,从背后树林子转了出来,她又喊了幺妹。
他们走去迎接她,她微微露着诧异的望着这沉郁的男人。她搂着幺妹说:
“我担心你极了。不然我就不回来了。那张家小姐硬不肯放我走。你看,唉,你一定急死了,你看你的衣服已经湿到这样┒……我们回去吧。”
“雨更大了起来,怎么走?这里还好点……”幺妹望着哥哥。他们又坐到原来的地方。
她身上有好几处泥,两脚也完全被泥染黄了。她一定跌倒过,因为包头的那件短衣也有好些黄泥,手上也是。幺妹问她什么时候动身的,她便详细的述说着一些事。大哥静静的望着她。幺妹简直觉得他有点可怕了,后来他说道:
“好,你骗着她吧,可是我知道你是到什么地方去了。前两天我在村子外听到有人讲起了你呢,只是我不知道应当怎么办才好。你上了名字的呢。假使说我爹再晓得你这末,他一定会搁了田不种,将你送到老爷家里去……”
“我不会回去的。我会设法脱离你们。”
“我相信你是对的。我不说话,可是你得留心。我们这里有好几个坏人,你又不认识他们,他们容易认识你。”
“我知道。”她忽然跳了起来,她再说:“你真好。我相信你很同情我的,同情我们。以后你还会更了解更坚决起来,你是我们的呵!我早就料到了。你们一家人都好呵!”
他没有做声,望着她,像忍着什么似的。
雨已经小了起来,他们慢慢走回去。大哥果断的望着幺妹说:
“回去了,不准乱说,懂得吧?”
“知道。”
她挽着他们兄妹跳着回去。在滑的山坡上翻上又翻下。
七
现在她的出外已成为半公开了。姊姊和妈都知道。她每次出门,她们总要送她一段,又叮咛一阵。幺妹不必再一人担心的躲在林子里等她,她穿着姊姊的短衣,用帕子裹着头,离远看也只相信是一个拣茅草的女人了。她笑着跑去了,而她们便开始谈论她,谈论她的品貌和身材,谈论她的德行,这一个最使她们满意,而且她们最后便谈论到她的思想,她所发挥的一切。她教导她们的那一些当然她们是信仰她的,怎么她一个小姐会能知得那么多?知道他们种田人家的苦处,还和世界上所有的种种苦痛?这世界是不好,她们决不能苟安下去,她们已经苦得够长久了。这世界是应该想个法,她在做那些事,为了大众;正因为她是这么,她们才越觉得她可敬。所以她们不反对她,替她想着比较安全的法子,替她瞒着爹。等她一回来了,她们便急急的想知道许多,她就告诉她这天所做的一些,她是非常关心那些事的。
大哥也清清楚楚知道近来家中所生的变化,他知道这些女人们是常常在讲着一些什么,他也知道她的出外,和那些同谋者。但他不会告诉的。他是比家中任何人都更爱她和同情她,而且向往着那些工作。他比家里人稍稍知道得多点。毛老三曾经和他谈论过好多次,不过他怕爹,在爹的监视之下,他不敢有一点动作。好多次当他在田里作完生活的时候,便感觉着无聊起来。他对她有点惭愧,他觉得有许多话要向她吐出,可是又缺乏机会,又缺乏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