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只要我愿意便行的!”
想到这里,不自觉的现出那得意的微笑,脱下衣服,安安稳稳的去睡在那软被里了。
梦珂这时正回想到那电影,简直是爱上那幕上的女伶了。那些剧情和许多别的配置都忽略过去,单单只零星的记牢了那女伶的一颦一笑,还和那仿仿佛佛的一种可悲的身世,这身世也只是那女伶的。于是便又去记忆那女伶的名字,但总记不起,想下楼去问表哥,又怕别人已睡觉,只好留在明天再打听,以便将来一有这可爱人儿的片子便去看。
翻来覆去,老是睡不着,披起一件衣服便又捡出骨牌来过五关,但牌还没有和好时,心似乎又想发气,手一送,许多牌便跳到地上去了。回头看见圆桌上还有好几个苹果,便又把那小高脚盘移来书桌上,一边吃,一边像想什么的把眼注视到灯罩,慢慢等把三个苹果吃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金边的袖珍本,翻到没有字的一页上,拿钢笔细细的写下去:
我淡漠一切荣华,
却无能安睡,在这深夜,
是为细想到她那可伤的身世。
…………
还要写下去时,但已听到楼梯上的杨小姐的喊“梦妹”的声音,忙忙乱乱关了灯,溜到床上装睡着。
“就睡了吗?梦妹!”
这时同表姊两人都已站在她房门口,外面走廊上的灯光正射到她两人的身上,梦珂眯着眼睛清清楚楚的看见她们。她们没有听到回声,随手又把门带关走了。梦珂独自好笑,默想若不如此装睡,恐怕又要惹出许多麻烦呢。
隔壁的两人也睡不着,尽谈着那黑姑娘的相貌,声音,还有那戏,顶有趣的要算那开始的“打花鼓”,那丑角的一些唱词,并且常常还夹上些英文。于是杨小姐学着那声音唱起来,什么Sorrysorry真悲伤……”表姊也学着唱:“那个miss也不┫搿…”的等等从“打花鼓”中听来的小调。
“嘿,姊!听你唱的些什么?多么丑!”
“这是学别人的。”
“其实那里面还有许多都是骂女人的,那丑角也真惹厌!”
两人尽着咭哩咕哝,在梦珂却像催眠一样,慢慢的也就睡着了。
天气已一天冷似一天,梦珂看见自己的旧棉袍已不暖和,想另做一件新的,并且那紫花洋绸的面子,和蓝大布罩袍,都有点害羞拿出来。表姊们出去时都披上斗篷了。自己只想能花五六十元做件皮袍也好,凑巧,父亲在这几天竟一次汇来三百元,是知道她已住在姑母家里,怕她要用钱,特赶忙把谷卖了一大半,凑足了寄来的,并说这必得等第二年菜油出脱时才能有钱来,但决不会多……
她邀表姊同去买衣料,但表姊硬自作主替她买了一件貂皮大氅,两件衣料,和些帽子,皮鞋,丝袜零星东西,一共便去了两百四十五元。表姊还在挑剔那些东西的坏处;后来又只得把自己的许多好的手套,香水……送给她。梦珂还有点难过,当想到父亲时。及至一看钱所剩已不多,便请姑母辈吃了一餐大菜。
如此一天一天的玩上来,梦珂竟把匀珍忘了。还是雅南问着她时,才记起已是四五个星期不到民厚里了。要去时又被雅南留住,因为雅南已决定第二天便动身回学校。于是在这晚上,他给了一个深深的印象在这还不很见过世面的女子心上。
当他两人从半淞园出来时,天已黑了,雅南是这样对她说:
“我介绍两个顶有趣的女朋友给你好吗?她们都是中国无政府党员。”
她不懂什么是无政府党,却也答应了。
“她们都很了不起,你可以多亲近点她们,她们将告你许多你不曾知道的事和许多你应做的事。”
“真有这么一回事吗?那我们走吧!”
在一个黑弄里踅入,走进一间披满烟尘的后门,从房里传出来一阵又粗,又大,又哑的歌声,厨房里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厮在低着头吃饭,爬满桌上灶上的是许多偷油婆。雅南已走进客堂门。梦珂在自来水管边窗前,望清了房里,那儿正有两对男女在,歌声便是从那睡在躺椅上的男人所唱出,他的半身又已被一个穿短裤的女子压着,所以那粗声中还带点喘。书桌前面的那一对,是搂抱住在吸纸烟。梦珂正不知应如何时,雅南已又回转来在等她,一边大声的喊着一个外国名字,这是梦珂所不懂的。于是客堂里的灯光亮了,四个男女从门边跳出来。那穿短裤的女人双手握住了雅南,用力的摇,口里便不断的“同志!同志!”的叫喊。雅南也竭力的回敬,手既不得空,只好扭过脸去接受了另外那个麻脸女人的一个用力的大吻。雅南替她介绍时,她已被这些从未赏鉴过的这样热情,坦直,大胆,粗鲁而又浅薄的表情骇呆了。支持着自己,又只好机械的轮流握着那伸来的手。及至看见了那只遍生黑毛的大掌时,忍不住抬起目光来,啊,这就是那唱歌的人;一对斜眼!看样子,雅南还最钦佩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