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印度]
报纸的读者近日获悉,塞达拉县巴伊镇名门出身的十三位印度教徒身陷囹圄。据说他们犯了罪,按照法律,也许要被判刑。这件事伤害了全体印度教徒的心,伤害的原由不难理解。
巴伊镇上,印度教徒的人数大大超过了穆斯林,两个教派之间从未出现对抗的征兆。一位穆斯林作证,印度教徒与穆斯林没有矛盾,矛盾发生在政府与印度教徒之间。
事情是这样的:塞达拉县县长担心发生骚乱,下令禁止在大祭节期间奏乐。印度教徒左右为难,后来既未遵守政府的禁令,也未保全大神的脸面。他们没有像往年那样敲锣打鼓,只用一件普通乐器,凑合着过了大祭节。大神对此是否满意,不得而知。穆斯林未表示不满意。但县长大人火冒三丈,下令将组织大祭节活动的十三位忠厚的印度教徒关进大牢。
审理此案的法官口气极为强硬,法律铁面无情;惩治的手段十分严厉,但这样做能否维持“太平景象”,令人生疑。结果,本无矛盾的地方,矛盾被激活了。仇恨的种子发芽,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企图以高压手段保持社会安宁,末了却挑起了大规模的动乱。
大家知道,对医学一窍不通的巫婆,装神弄鬼,尖叫着手舞足蹈,抽打病人,往往给病人家庭带来灾难。英国人如果采用这样的原始方法,医治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间的宿怨之病,病情非但不会减轻,还可能断送病人的性命。巫师舞剑诵咒,想驱逐妖怪反招来妖怪,而且降服不了它们。
许多印度教徒早已看透殖民政府没有解决两大教派矛盾的诚意。政府惟恐国大党耐心调解,引导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慢慢走上团结之路。所以竭立煽动两大教派的宗教仇恨,并利用穆斯林杀一杀印度教的威风,抚慰穆斯林的同时压制印度教徒。
然而,伦斯坦爵士和哈里斯爵士矢口否认,并以攻为守:“说这种话的人,是撒谎的异教徒。”他们煞有介事地谴责道:“那些人攻击英国政府偏袒穆斯林,歧视印度教徒,是没有根据的。”
我们并非不相信他们的话。政府对国大党素无好感,很有可能希望穆斯林不与印度教徒携起手来,加强国大党的力量。然而,设法使两大教派的分歧变为对立,不应是有远见的明智政府的意图。
不错,两大教派确实心怀嫌隙。但在政府不偏不倚的统治下,嫌隙可以处于一种平静状态。政府的火药库里,炸药是阴凉的,但爆炸力并未消失。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内在的嫌隙,在政府的武器库里,也处于冷却状态,这未必不是政府的期望。
因而,政府目前不急于看到印度教徒与穆斯林热情拥抱,但双方挥舞棍棒的混战,它见了也恼火,因为这妨碍稳固的统治。
我们司空见惯的是,每当两派发生冲突,出现社会安定遭到破坏的迹象时,县长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各打五十大板。因为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嘛。但是对于冲突发生之后的处理办法,普通群众的坚定看法是:严惩大都落到印度教徒的头上,多数情况下,穆斯林受到袒护。这种看法,更加炽烈了两大教派之间的嫉妒之火。从未爆发冲突的地方,当局故意制造莫名其妙的紧张气氛。一旦剥夺一方的固有权利,另一方必然更加胆大妄为,从而埋下永久敌对的种子。
政府不应对印度教徒这么冷漠。政府顽固地执行一成不变的政策,垮台就不会太久。有一条古怪的自然规律:天国的风神的脑子里,没有邪念,但受气温的规律的支配,他凡世的伙伴——飓风,经常促发风暴。人们对政府的天堂的现状一无所知。可伦斯坦爵士和哈里斯爵士了如指掌。不过,我们感觉到四周空气中潜藏着危机,从天国乐园传来“别怕,别怕”的鼓励声,但我们面前,大神的侍从怒形于色。穆斯林知道,保护神毗湿奴的使者在等候他们;我们却四肢哆嗦着意识到阎罗的索命鬼手持铁棍坐在我们的门口。我们只得掏腰包招待他们。
不要认为,周围环境中,我们感受到的一种倾向是无中生有。近来,一位贵族出身、受人敬重的英国文官在《国民报》上发表的文章中透露,旅印的普通英国人心中,蔓延着对印度教徒的厌恶,油然而生的是对穆斯林的关切之情。英国的乳房里如为穆斯林兄弟滋生乳汁,那是令人快乐的事,但为印度教徒只分泌胆汁,那种快乐恐怕不会持久。
怨恨酿造偏执和不公正,惶惧则会使公正之秤的指针颤抖着,歪斜得更厉害。我们怀疑,英国人似乎也有些害怕穆斯林。所以王权之杖擦着穆斯林的身体,重重地落在印度教徒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