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款七嫂不肯付,伊云妹有去心,自后一钱不寄矣。在款项一节,予都可为妹筹到。惟七嫂云,如妹能去,即惟予与婉贞二人是问。……七嫂与甫为妹事又大斗气。渠云妹并未知渠之苦心,典五之款,渠亦不还,予对妹难,对渠等尤难也。照这信看来,连她那贤明的嫂嫂也实行那断绝财源的计划了。
那时李超又急又气,已病了几个月。后来幸亏她的大姊丈欧寿松一力担任接济学费的事。欧君是一个极难得的好人,他的原信说:
……妹决意往京就学,……兄亦赞成。每年所需八九十金,兄尽可担负。……惟吾妹既去,极甫谅亦不恝置也。……
李超得了李典五借款,又得了欧寿松担任学费,遂于七月动身到北京。她先在女高师旁听,后改正科生。那时她家中哥嫂不但不肯接济款项,还写信给她姊夫,不许他接济。欧君七年九月五日信说:
……七舅近来恐无银汇。昨接璇儿信,称不独七妗不满意,不肯汇银,且来信嘱兄不许接济。兄已回函劝导,谅不至如此无情。兄并声明,七舅如不寄银则是直欲我一人担任。我近年债务已达三千元左右,平远又是苦缺,每年所得,尚未足清还债累,安得如许钱常常接济?即勉强担任,于亲疏贫富之间,未免倒置。……
看这信所说,李超的家产要算富家,何以她哥嫂竟不肯接济她的学费呢?原来她哥哥是承继的儿子,名分上他应得全份家财。不料这个倔强的妹子偏不肯早早出嫁,偏要用家中银钱读书求学。他们最怕的是李超终身读书不嫁,在家庭中做一个眼中钉。故欧寿松再三写信给李超劝她早早定婚,劝她早早表明宗旨,以安她哥嫂之心。欧君九月五日信说:
……兄昨信所以直言不讳劝妹早日定婚者,职此之故。妹婚一日未定,即七舅等一日不安。……妹婚未成,则不独妹无终局,家人不安,即愚夫妇亦终身受怨而莫由自解。……前年在粤时,兄屡问妹之主意,即是欲妹明白宣示究竟读书至何年为止,届时即断然适人,无论贤愚,绝无苛求之意,只安天命,不敢怨人,否则削发为尼,终身不字。如此决定,则七舅等易于处置,不至如今日之若涉大海,茫无津涯,教育之费,不知负担到何时乃为终了。又九月七日信说:
……妹读书甚是好事,惟宗旨未明,年纪渐长,兄亦深以为忧。……极甫等深以为吾妹终身读书亦是无益。吾妹即不为极甫诸人计,亦当为兄受怨计,早日决定宗旨,明以告我。……
欧君的恩义,李超极知感激。这几封信又写得十分恳切,故李超答书也极恳切。答书说:
……吾兄自顾非宽,而于妹膏火之费屡荷惠助。此恩此德,不知所以报之,计惟有刻诸肺腑,没世不忘而已。……妹来时曾有信与家兄,言明妹此次北来,最迟不过二三年即归。婚事一节,由伊等提议,听妹处裁。至受聘迟早,妹不敢执拗,但必俟妹得一正式毕业,方可成礼。盖妹原知家人素疑妹持单独主义,故先剖明心迹以释其疑,今反生意外之论,实非妹之所能料。若谓妹频年读书费用浩繁,将来伊于胡底,此则故设难词以制我耳。盖吾家虽不敢谓富裕,而每年所入亦足敷衍。妹年中所耗不过二三百金,何得谓为过分?况此乃先人遗产,兄弟辈既可随意支用,妹读书求学乃理正言顺之事,反谓多余,揆之情理,岂得谓平耶?静思其故,盖家兄为人惜财如璧,且又不喜女子读书,故生此闲论耳。……
李超说,“此乃先人遗产,兄弟辈既可随意支用,妹读书求学乃理正言顺之事,反谓多余,揆之情理,岂得谓平耶?”这几句话便是她杀身的祸根。谁叫她做一个女子!既做了女子,自然不配支用“先人遗产”来做“理正言顺之事”!
李超到京不够半年,家中吵闹得不成样子。伯援十一月六号来信说:
……七嫂于中秋前出来住数天,因病即返乡。渠因与甫兄口角成仇,赌气出来。渠数月来甚与甫兄反目,其原因一为亚凤(极甫之妾),一为吾妹。凤之不良,悉归咎于鸿嫂,而鸿嫂欲卖去之,甫兄又不许,近且宠之,以有孕故也。前月五叔病,钧姊宁省,欲为渠三人解释嫌恨,均未达目的,三宿即返。返时鸿嫂欣然送别,嘱钧姊勿念,渠自能自慰自解,不复愁闷。九姑娘(即李超)处,渠典当金器亦供渠卒业,请寄函渠,勿激气云云。是夕渠于夜静悬梁自缢,幸副姐闻吹气声,即起呼救,得免于危。……
甫兄对于妹此行,其恶益甚,声称一钱不奇,尽妹所为,不复追究。渠谓妹动以先人为念一言为题,即先人尚在,妹不告即远行,亦未必不责备也。钧姐嘱妹自后来信千万勿提先人以触渠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