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骂谁呀?”她说,“你犯不着这么大动肝火。这可不是年轻姑娘说的话。我没有看不起黑人。读宗教书的时候,里面说他们总是很虔诚,要把他们看成和我们一样,当成我们的兄弟。我从没见过黑人,以为自己要亲眼见到一个了,心里还很高兴呢。今天早上来帮你生火时,我溜到你床边,轻轻地把被子拉下来看了看你。原来是这样,”她的语气里透着失望,“你并不比我黑——只是黄得多。”
玛丽甚至没有想要压抑自己的愤怒和屈辱。
“你以为我是土著人!你竟敢这样!你根本就不了解土著人!他们不是人——他们是仆人,得向你行额手礼。你不了解印度,你什么都不懂!”
她气不打一处来,在这个女孩天真的注视之下,还觉得非常无助,她突然感到一种说不清的可怕的孤独,感到她所熟悉以及熟悉她的那一切已经那么遥远,于是把脸埋在枕头上,放声痛哭起来。她不顾一切地哭着,善良的约克郡姑娘玛莎不禁有些害怕,还为她十分难过。她来到床边,俯下身去。
“哦,你别这么哭呀!”她央求道,“真的别哭了。我不知道你会生气。我什么都不懂——就像你说的。请你原谅我,小姐。请别哭了。”
她那奇怪的约克郡口音以及很有主见的样子很能宽慰人心,显得真诚友好,对玛丽产生了很好的效果。她渐渐停住哭声,安静下来。玛莎不由得松了口气。
“现在你该起床了,”她说,“梅德洛克太太说,我要把你的早餐、茶点和晚餐都送到隔壁的房间,那儿改成你的儿童室了。你从床上起来吧,我可以帮你穿衣服,如果扣子在背后,你自己扣不上的话。”
当玛丽终于决定起床时,玛莎从衣橱里拿出来的并不是她头天晚上跟梅德洛克太太来时穿的那些衣服。
“那不是我的衣服,”她说,“我的是黑色的。”
她打量着那厚厚的白色毛外套和裙子,又不动声色地赞赏道:“它们比我的好看。”
“你得穿这些衣服,”玛莎说,“这是克雷文先生吩咐梅德洛克太太从伦敦买回来的。他说,‘我可不想让一个穿黑衣服的孩子像个迷途的幽灵似的晃来晃去。’他还说,‘否则会让这儿更加悲伤。让她穿鲜艳的衣服。’我妈说她明白他的意思。我妈总能明白别人的意思。她自己也不喜欢黑色。”
“我讨厌黑东西。”玛丽说。
在穿衣服的过程中,两个人都学到了一些东西。玛莎以前帮她的弟弟妹妹们“扣过扣子”,但从没见过哪个孩子一动不动地站着,等着别人来代劳,就像她自己没有手脚似的。
“你干吗不自己把鞋穿上?”当玛丽一声不响地抬起脚时,她问道。
“以前是我奶妈穿的,”玛丽眼睛瞪着她,回答道,“这是规矩。”
她动不动就说“这是规矩”,土著仆人也总是这么说。如果你要他们做一件几千年来他们的祖先从未做过的事,他们就会平静地看着你,说:“这不合规矩,”于是你就知道事情到此为止了。
以前让玛丽小姐做事是不合规矩的,她只是站着,像个布娃娃似的让别人给她穿衣服。可是现在,在她准备好吃早饭之前,她开始怀疑,自己在米瑟尔斯韦特庄园的生活恐怕最终会教她一连串让她觉得新奇的事情——比如自己穿鞋袜,掉在地上的东西自己捡起来。如果玛莎是哪位小姐的受过良好训练的仆人,她也许会更顺从,更恭敬,她就会知道,梳头、扣鞋带、把东西捡起来放好都是她的事情。可她只是个没受过训练的约克郡的村姑,在旷野上的一座农舍里长大,家里有一大群弟弟妹妹,他们得自己照顾自己,还得照顾比自己小的孩子——要么是抱在怀里的婴儿,要么是刚刚蹒跚学步随时可能摔倒的小家伙,除此之外,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干其他的事情。
如果玛丽·雷诺克斯是个愿意被人哄着的孩子,看到玛莎这么爱说话,她也许会感到好笑;可她只是冷冷地听着,不明白玛莎怎么会这么自由自在。开始时她毫无兴趣,但是,那姑娘只是和和气气、无拘无束地不停地说着,渐渐地,玛丽开始留意起她的话来。
“噢,你该见见他们,”她说,“我们家有十二个孩子,我爸爸每周只挣十六先令。我敢说,妈妈把这钱全拿来给他们买麦片粥了。他们在旷野上到处跑,成天在那儿玩耍,妈妈说,是旷野上的空气养肥了他们。她说,她相信他们还吃草,就像野马驹一样。我们家迪肯才十二岁,他有一匹小马驹,他说是他自己的。”
“他在哪儿弄到的?”玛丽问道。
“他发现它时,小马还很小,跟母马一起在旷野上。于是他开始跟它交朋友,喂它面包屑,还扯草给它吃。后来小马慢慢喜欢他了,跟着他到处跑,还让他骑在背上。迪肯是个好心肠的小伙子,动物都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