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
过了一会儿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巴纳巴斯!”K.叫了一声,扔下扫帚,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门口。弗丽达望着他,没有什么比这个名字更使她吃惊的了。K.颤动着双手无法立刻把那把旧锁拧开。“我这就给您开门,”他一再重复着说,就是不问一问,究竟谁在敲门。随后只得眼睁睁看着,从用力打开的房门中进来的不是巴纳巴斯,而是从前有一回就曾想和K.攀谈的那个小男孩。可是K.却没有回忆起他来的兴趣。“你上这儿来干吗?”他说,“上课在隔壁。”
“我从那儿来,”男孩从容不迫地用他那双褐色大眼睛仰视K.说,笔挺地站在那儿,两条胳臂紧贴着身体。“你有什么事?快说!”K.略微俯下身说,因为男孩说话声音很低。“我可以帮助你吗?”男孩问。
“他要帮助我们,”K.对弗丽达说,随后又对男孩说:“你叫什么名字?”“汉斯·布伦斯维克,”男孩说,“四年级学生,马德茉纳街鞋匠师傅奥托·布伦斯维克的儿子。”“哦,你姓布伦斯维克,”K.说,对他态度友好了些。
原来汉斯看到女教师在K.手上抓出血痕时心里很是激动不安,当时他就拿定主意要助K.一臂之力。现在他冒着受严厉处罚的危险擅自像个逃兵似的悄悄从隔壁教室里溜了出来。也许主要是这种孩子气的想法吧,是这占据了他的头脑。他做什么都显示出的那种严肃神态也与那种想法相吻合。只是在开始时他由于腼腆而有些拘束,但是很快他便习惯了K.和弗丽达,当他后来喝上了热腾腾的上好咖啡以后,他就变得活泼、不认生了,他提的问题热烈而迫切,就好像他想尽快摸清最重要的情况,以便能够独立为K.和弗丽达作出决断。他的举止中也有某种好发号施令的成分,但是其中掺和着孩子气的天真,致使人们半真诚半开玩笑地乐意听命于他。总之,他把全部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一切工作停了下来,早晨拖得很长。
虽然他坐在长课椅上,K.坐在上面讲台上,弗丽达坐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但是看上去好像汉斯是教师,好像他在考学生并评判学生的回答,他柔和的嘴角漾出的一丝微笑似乎暗示他分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游戏,但是此外他就显得分外认真,也许浮现在他嘴角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微笑,而是天真无邪的快乐。他很晚才承认,有一回K.去了拉泽曼家,从那以后他就认识了K.了。
“你那时在那妇女的脚边玩耍吧?”K.问。“是的,”汉斯说,“那是我母亲。”
这时他不得不讲一讲他的母亲,但是这件事他做起来颇为犹豫不决,在一再要求下才讲,事实表明他是个小男孩,虽然有时特别在他提的问题中,也许在对将要发生的事的预感中,但是也许也只是由于既不安又紧张的听者的幻觉,这个小男孩显得几乎是一个刚毅、聪明、有远见的大人,但是这个大人转瞬间又会猝然只是一个学童,这个学童根本不理解某些问题,曲解别的问题,这个学童少不更事说话声音太轻,尽管人家常常向他指出这个毛病,这个学童最后像赌气似的对某些急切的问题完全沉默不语,并且完全没有丝毫窘态,这是一个成年人决计做不出来的。这根本就好像依他看只有他才可以提问,而别人提问就是破坏了某种规章、浪费了时间。然后他就会挺直身子长时间地默默坐着,低垂着头,撅着嘴。这颇中弗丽达的意,所以她就常常向他提些问题,她寄希望于这些问题,希望它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让他沉默不语。她这一招有时也奏效,但是这使K.生气。
总的说来,人们了解到的情况不多,母亲有点儿病恹恹的,但是这是什么病,却始终不清楚,布伦斯维克太太抱着的那个孩子是汉斯的妹妹,叫弗丽达(他以不礼貌的态度对待与盘问他的这位妇女的同名),他们全都住在村里,但是不住在拉泽曼那儿,那天他们只是在他家洗澡,因为拉泽曼有大澡盆,小孩子们——但是汉斯不属此列——特别喜欢在那澡盆里洗澡、玩水。汉斯敬畏或胆怯地谈论他的父亲,但是仅仅是在不同时谈论母亲的时候,与母亲相比父亲显然价值小,此外,不管人们如何设法打听,所有有关家庭生活的问题他始终概不回答,关于父亲的职业人们得知,他是本村的头号鞋匠,谁也比不上他,这一点在回答完全不同的问题时也常常被重申,他甚至给别的鞋匠派活,譬如也派活给巴纳巴斯的父亲,在后者这种情况布伦斯维克这样做分明只是格外施恩,汉斯的骄傲地扭头动作至少暗示了这一层意思,这一扭头动作使弗丽达向他跳下去并吻了他一下。他是否已经去过城堡的这个问题,在反复问了许多次后他才回答,回答是“没有去过”,有关母亲的同样的问题他根本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