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回答说,我希望他不要因为我不顾一切去爱的失误,而认为我唯利是图。
“我并没那么想,”斯宾罗先生说道,“如果你唯利是图,科波菲尔先生——我是说,如果你谨慎一些,少受一些年轻人胡闹的行为的影响,那么于你就更有益些,对我们大家也如此。不,我不过从完全不同的出发点说,你大概也知道我有些财产留给我的孩子吧?”
我当然这么认为。
“说到人们准备遗嘱,我们每天在博士院这里看到他们表现出各种不负责的孟浪行为——在这方面,人类的变化无常的天性大概表现得最充分不过了——见过这么些以后,你大概不会认为我的遗嘱不会这样吧?”
我低下头来表示同意。
“我不会允许,”斯宾罗先生慢慢地摇摇头,踮换着他的脚尖和脚跟,并比先前显然更虔诚地说道,“我为我孩儿做的合适安排竟被现在这么一种胡闹行为影响,这完全是胡闹,完全没意思。没多久,就会比羽毛还轻。不过,如果这种胡闹行为不被彻底放弃,也许我——也许我在某种紧急时刻,不得不防守她,保护她,而避免任何愚蠢的婚姻会造成的后果。喏,科波菲尔先生,我希望你别逼得我去重新掀开那部人生大书中已合上的书页(哪怕只掀开一刻钟),别逼得我去改动那早已办妥的安排(哪怕只花一刻钟)。”
他浑身有一种晚晴样平静从容的气氛,我被深深感动了。他那么安静,那么从容,显然,他把事务也安排得十分周密妥当,想到这一切真使人动容。我真切感到,我看到泪水从他对这一切的深切感受深处浮上了他的双眼。
可我能怎么办呢?我不能放弃朵拉和我的爱。他告诉我最好用一个星期来考虑他刚才说过的一切时,我怎么能说我不愿接受,我怎么能说无论多少星期我的爱也不会变化的呢?
“而且,和特洛伍德小姐,或任何多少具有人生知识的人,商量一下。”斯宾罗先生整理着他的领巾说道,“答应用一个星期吧,科波菲尔先生。”
我答应了;然后,我尽可能地在脸上表现出沮丧和坚定的表情走出了那个房间。默德斯通小姐的浓眉跟着我到了门边——我宁愿说是她的眉而不说是她的眼,因为在她那张脸上,眉要重要得多——她那样严厉,就像当年她在布兰德斯通我们家客厅里每天早上时那样,使我依稀又感到我又交不上我的功课,也使我联想到我心头可怕的压力是那本旧的拼字课本,上面画着镜片那样的椭圆形木刻图画。
我来到事务所,在我那专门的角落里的书桌旁坐下,用手把老提菲和其他人挡在视线外,想着这突发的地震,十分痛苦地诅咒吉普。我那时因为朵拉而陷入那么一种痛苦状态,我都奇怪我怎么不马上拿起帽子、疯疯癫癫地跑到诺伍德去。想到他们吓唬她,使她痛哭,想到我却不能在那里给她安慰,我好生难堪,于是我就给斯宾罗先生写了一封疯狂的信。我恳求他,千万别因为我的厄运而责备她,我哀求他,痛惜她的温柔,而不要把一朵娇嫩的花折伤。现在回想起来,我对他说那话的口气竟不像把他看成她的父亲,而把他看成了一个妖怪,或是那古诗中专吃少女的万特雷的毒龙。我封好信,在他还没回来时放到他的书桌上。我从他那房间半开的门中看到他回来后就拿起那信读。
那整个上午,他没提起那信。但那天下午,在他离开之前,他把我叫了进去,对我说,我完全不必为她女儿的幸福感到什么不安。他说,他已对她指出了,这完全是胡闹;他再没什么可对她说的了。他认为他是一个很放任孩子的父亲(事实也如此),我完全不用为她再挂念什么了。
“如果你是愚蠢的,或固执的,科波菲尔先生,”他说道,“你会使我把女儿送到国外再生活一个学期;不过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我希望,几天以后你能变聪明些。至于默德斯通小姐嘛,”因为我在信中提到过她,“我尊敬那位小姐的警觉性,并很感激她;可她被告知决不许提这话题。我所希望的一切,科波菲尔先生,就是忘记这件事。你所要做的一切,科波菲尔先生,就是忘记这件事。”
一切!在我给米尔斯小姐写的短信中,我很伤心引用这训诫。我要做的一切,我惨痛地自嘲说,是忘记朵拉。那就是一切了,可那又是什么呢?我请求米尔斯小姐当晚接见我。如果得不到米尔斯先生允许,我求她在放了轧布机的那个后厨房里和我偷偷见一面。我告诉她,我的理智已快崩溃,只有她米尔斯小姐才能使它保持原状。我自称是她的心绪已乱的朋友。在把信交给听差送出去前,我又读了一遍,我自己也感到它颇具米考伯先生的风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