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上起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又去那个罗马浴池泡了一下,然后动身前往海盖特。现在我不气馁了。我不怕褴褛的外衣,也不留恋那灰色的骏马。对我们新近遭遇的不幸,我完全改变了开始的态度。我必须做的是向我姨奶奶表明,她过去予我的善待并未白白扔在一个麻木不仁而不知好歹的人身上。我必须做的是利用我早年痛苦经历的训练,怀着坚定意志去工作。我必须做的是把我那樵夫的斧子拿起来,在艰难之林中辟出我自己的路,直到我能走到朵拉身边再罢手。我走得非常快,好像这些可以用走路来完成一样。
发现我自己已走上熟悉的海盖特大路时,我不禁想到昔日走在这上面时的种种快乐。这一次的使命和以前的全然不同,似乎我的所有生活都发生了变化。但这变化并不叫我心灰意懒。随着新生活而来的是新的主张,新的意向。付出多,获得的也多。朵拉就是我将得到的,我一定要得到朵拉。
我那么激动,我为自己的衣衫尚未十分褴褛而遗憾。我想在能显示我力量的氛围中去砍伐艰难之林中那些树木。路上见到一个带着铜丝眼镜的老人,他正在打石头,我真想向他借用一下锤子,好开一条通向朵拉的花岗石路。我激动得浑身发热,透不过气来;我觉得我已经挣了不知有多少钱一样。怀着这种心情,我走进了一幢招租的小屋,仔细察看了一番——因为我感到要现实的必要性了。这幢屋很适合我和朵拉:屋前有一个小花园,吉普可在那里跑来跑去,从栅栏缝里对那些小贩叫,楼上有个最好的房间,那给我姨奶奶住。我走出那房间时身上更热,步子更快,直往海盖特冲。我跑得那么快,以致提前了一个小时到那里。就算到得不早,也得溜溜,让自己冷静点才能去见人。
我做完必需的准备后要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到博士的住房。他的住房不在斯梯福兹夫人住的那一部分海盖特,而是在那小镇的对面。我发现这地方后,又在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吸引下,折身走到紧靠斯梯福兹夫人家的一条小巷里,从花园围墙一角往里看去。斯梯福兹的房间关得紧紧的。温室的门敞开着,萝莎·达特尔没戴帽子,踏着又快又不安的步子在草地旁的石子路上来回走着。她使我想起一头凶猛的动物,使劲扯直了它的链子,在一条它熟悉的路上走呀,走呀,就这样来一点点耗尽蚀磨它自己的生命。
我悄悄离开我的观察点,来到附近一处,在那里散步直到10点钟。告诉我时间的不是现在竖立在山顶上的那座尖顶教堂。那时还没教堂呢,而是一所当校舍用的红房子,在我印象中,那应该是所适宜读书的旧房子。
博士的住处是一个很可爱的地方,如果我可以从好像才完工不久的外表来判断,那他可能已为这住所花了不少钱了。我走近时,看到他在花园里散步,仍是那身穿着,好像从我做学生时起,他就一直散步而没停下过。他周围仍是那些伙伴——由于附近有很多高大的树,草地上有两三只看守他的乌鸦,好像它们收到了从坎特伯雷乌鸦来的信,而在密切注视他呢。
知道在远处想让他注意到是绝无可能性的,我就大胆推开门跟在他身后走,好让他转身时看到我。他转过身向我走来时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显然压根没想到会是我;然后他仁慈的脸上绽开笑容,他用双手握住我的手。
“嘿,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博士说道,“你是一个大人了!你好吗?见到你我真开心。我亲爱的科波菲尔,你进步多大呀!你真是——真是——天哪!”
我向他问候,还问候斯特朗夫人。
“哦,是的!”博士说道,“安妮很好,她见到你一定很高兴。你一向是她欣赏的人。昨晚我把你的信给她看时,她就这么说的。还有,哦,当然,你还记得杰克·麦尔顿先生吗,科波菲尔?”
“记得很清楚,先生。”
“当然,”博士说道,“当然,他也很好。”
“他已经回来了吗,先生?”我问道。
“从印度吗?”博士说道,“是的。杰克·麦尔顿先生受不住那气候,我亲爱的。马克兰太太呢——你没忘记马克兰太太吧?”
忘记那个老兵!就这么快忘记她!
“马克兰太太为他好不苦恼,”博士说道,“真可怜,所以我们就叫他回来了;我们为他活动,让他去了一个小小的专利所,那地方对他特别合适。”
我了解杰克·麦尔顿先生的为人,所以我相信那是一个工作少而报酬高的地方。博士用手扶住我肩头,把他仁慈的脸友好地对着我,一面走,一面继续说道:
“喏,我亲爱的科波菲尔,说说你的这个提议。说实话,我觉得很满意,很对我的意思。不过,你就不认为你可以做更好的工作吗?你有资格做许多好的工作呢。你已经建下了修造任何大厦的基础,把你一生的青春岁月献给我能提供的可怜职务,不是很可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