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彭德街的寓处,很不容易找(伦敦寻地方总是麻烦的,我恨极了那回街曲巷的伦敦),后来居然寻着了,一家小小一楼一底的屋子,麦雷出来替我开门,我颇狼狈的拿着雨伞,还拿着一个朋友还我的几卷中国字画。进了门,我脱了雨具,他让我进右首一间屋子,我到那时为止对于曼殊斐儿只是对一个有名的年轻女作者的景仰与期望;至于她的“仙姿灵态”我那时绝对没有想到,我以为她只是与Rose MacaulayRose Macaulay:通译罗斯·麦考利(1881—1958),英国女作家,著有《我的荒芜世界》、《他们去葡萄牙》等。,Virginia WoolfVirginia Woolf:通译弗吉尼亚·伍尔芙(1882—1941),英国女作家,运用内心独白和意识流手法写作,著有《黛洛维夫人》、《到灯塔去》等。,Romer WilsonRomer Wilson:通译罗默·威尔逊(1891—1930),英国女作家,著有长篇小说《现代交响乐》等。,Vanessa BellVanessa Bell:通译文尼莎·贝尔(1879—1961),英国女画家,她是小说家伍尔芙的姐姐。几位女文学家的同流人物。平常男子文学家与美术家,已经尽够怪僻,近代女子文学家更似乎故意养成怪僻的习惯,最显著的一个通习是装饰之务淡朴,务不入时,务“背女性”:头发是剪了的,又不好好的收拾,一团和糟的散在肩上;袜子永远是粗纱的;鞋上不是沾有泥就是带灰,并且大都是最难看的样式;裙子不是异样的短就是过分的长,眉目间也许有一两圈“天才的黄晕”,或是带着最可厌的美国式龟壳大眼镜,但她们的脸上却从不见脂粉的痕迹,手上装饰亦是永远没有的,至多无非是多烧了香烟的焦痕;哗笑的声音,十次有九次半盖过同座的男子;走起路来也是挺胸凸肚的,再也辨不出是夏娃的后身;开起口来大半是男子不敢出口的话:当然最喜欢讨论的是Freudian ComplexFreudian Complex:弗洛依德情结。,Birth ControlBirth Control:节育。,或是George MooreGeorge Moore:通译乔治·穆尔(1852—1933),爱尔兰作家,著有小说《埃斯特·沃特斯》和自传体小说《欢呼与告别》等。与James JoyceJames Joyce:通译詹姆斯·乔伊斯(1882—1941),爱尔兰作家,著有《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都柏林人》和《尤利西斯》等。私人印行的新书,例如“A Storytellers Holiday”A Storytellers Holiday:《一个小说家的假日》。与“Ulysses”Ulysses:《尤利西斯》,乔伊斯最重要的一部长篇小说。。总之她们的全人格只是一幅妇女解放的讽刺画。(Amy LowellAmy Lowell:通译埃米·洛威尔(1874—1925),美国女作家,著有诗集《彩色玻璃大厦》、《几点钟》等。听说整天的抽大雪茄!)和这一班立意反对上帝造人的本意的“唯智的”女子在一起,当然也有许多有趣味的地方,但有时总不免感觉她们矫揉造作的痕迹过深,引起一种性的憎忌。
我当时未见曼殊斐儿以前,固然没有想她是这样一流的FuturisticFuturistic:未来主义的,未来派的。,但也绝对没有梦想到她是女性的理想化。
所以我推进那门时我就盼望她——一个将近中年和蔼的妇人——笑盈盈的从壁炉前沙发上站起来和我握手问安。
但房里——一间狭长的壁炉对门的房——只见鹅黄色恬静的灯光,壁上炉架上杂色的美术的陈设和画件,几件有彩色画套的沙发围列在炉前,却没有一半个人影。麦雷让我在一张椅上坐了,伴着我谈天,谈的是东方的观音和耶教的圣母,希腊的Virgin DianaVirgin Diana:处女狄安娜。,埃及的IsisIsis:埃及女神伊希斯。,波斯的MithraismMithraism:密特拉教,流行于帝国时期的罗马密传宗教之一。里的VirginVirgin:处女。这里可能指阿娜希塔(Abahita),古波斯女神。等等之相仿佛,似乎处女的圣母是所有宗教里一个不可少的象征……我们正讲着,只听门上一声剥啄,接着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女郎,含笑着站在门口。“难道她就是曼殊斐儿——这样的年轻……”我心里在疑惑,她一头的褐色卷发,盖着一张小圆脸,眼极活泼,口也很灵动,配着一身极鲜艳的衣裳——漆鞋,绿丝长袜,银红绸的上衣,酱紫的丝绒裙,——亭亭的立着,像一棵临风的郁金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