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狼掌舵。眼睛追逐着每一个细节,从一个扫向另一个,眼里火光四溅。他时而琢磨迎面而来的风,是否会减弱或加大;时而琢磨着万王之王号。他的眼睛又晃过自己的每一张帆,发出命令,这里的帆脚索放松一点,那里的帆脚索拉紧一些,他把夜叉号所具有的每一点潜能都发挥出来。那些受他欺压的人,执行他的命令,迅捷果断,新仇旧恨全抛到脑后,我惊奇不已。夜叉号扬头、颠簸、倾侧、飞进着,我一下想起钟生,我很遗憾,他没有活着在场。他对夜叉号是多么热爱,为她的行驶性能曾多么自豪呀。
“诸位,最好拿起步枪。”海狼对猎手们叫道。五位猎手手拿步枪,在背风面的栏杆边一字儿摆开待命。
万王之王号,离我们只一英里了,黑烟从烟囱呈直角飘散。它狂奔着,以十七海里的速度闯过海面。海狼望着它,吟起一行诗来:“踩波穿浪,朝天哇哇叫。”我们的速度不过九海里,但雾墙已在眼前。
万王之王号的甲板上吐出了一道烟雾,一声炮响,我们张紧的主帆上出现了一个圆洞。盛传他们船上带有小炮。现在他们正在用那炮向我们轰击。我们的人集中在船的中部,向他们挥帽,喝倒彩。又是一道烟雾吐出,一声更猛的巨响。这回炮弹打到了距离船尾二十英尺处,在海浪里还迎风蹿了两下,落进海中。
但没有枪声,他们所有的猎手都在小艇上,或是当了俘虏。两条船相距半英里时,第三发炮弹又在我们的主帆上打了一个洞。我们一下钻进雾墙。浓雾从四面八方把我们包围了。
这突变让人震惊。刚才我们还在阳光里飞驰,头上是碧空,海波滚滚涌向天际;一只船喷火、吐烟、放炮,汹汹扑来。一转眼,犹如纵身一跃,太阳没了,天空没了,连我们的桅杆也不见了。海平线迷蒙一片,灰雾如雨飘过,衣上、头上和脸上凝满了亮晶晶的水粒。护桅索湿了,从我们头顶的滑车上垂下来。帆底横桁的底下,一滴滴水珠连成了一条条闪烁的水珠线。三桅船一晃,水珠往下洒,有如小小的暴雨。我陡感窒碍。三桅船破浪之声被雾墙碰回到我们的耳朵里,同样,人的思想也碰了回来。心缩成一团,对于包裹着我们的、这个潮湿的纱幕以外的世界,不想了。这里面就是世界,就是宇宙本身,它的边界那么近,好像触手可及,可以推开它。在雾世界之外不会有别的东西。别的只是梦,梦影而已。
奇,出奇。我一望美谛,明白她有同感。我又望海狼,但他脸上没有审美欣赏。他全神贯注于当下现实。他掌着舵,我觉得他是在校准时间,在用夜叉号的每一次晃动来计算每一分钟的消逝。
“顺风,噤声,”他对我低语,“收好中帆,把人都安排到帆脚索去。别让滑车发响,别说话。总之,噤声,明白吗,噤声。”
口令通过一个个人口里传向我,“顺风。”夜叉号左舷抢风倾侧行驶,静寂无声。只有——帆的劈啪声、滑轮的叽嘎┥——在浓雾中显得怪异。那空旷的雾包裹着我们,能产生回音。
我们好像刚满帆航行不久,雾便突然稀薄了,又回到了阳光里。空空的大海,一望无际,狂怒的万王之王号,既没闯过它的海面,也没用它的黑烟污染天空。
海狼马上转个直角,沿雾墙边疾驶。他的意图很明显。抢在万王之王号的上风驶进雾里,等到万王之王号盲目钻进雾墙去追他时,他又掉头从雾墙的掩护里钻出来。现在他正匆匆往下风面跑进去。这一招成功了,他的哥哥算得上“雾海寻针”。
船没跑多久。前帆和主帆顺风行驶,还拉起了中帆。我们又钻回浓雾里。进去时,我看见一个模糊的庞然大物在上风头出现。我急忙看海狼,我们已钻进浓雾深处,他点点头。他也看见了——万王之王号,他哥猜到了他的计谋,却晚了点,正好错过了。我们躲过一劫。
“他不能老追下去,”海狼说,“他还得回去收回其他的小艇。凡·伟登老板,去找一个人来掌舵,就照现在这个路线前进,你还可以继续安排人值班。我们今晚不会在这儿恋战了。”
“不过,我愿出五百块钱,”他又说,“到万王之王号上去呆五分钟,听听我哥如何骂我。”
“现在,凡·伟登老板,”有人来接替了他掌舵,他说,“我们得给这些新人举行欢迎式。给猎手们多上点威士忌,给水手舱也来几瓶。我可以打赌,明天他们无论是什么人都会愿意下海去给海狼打猎的,跟原来为阎王打猎一样心满意足。”
“他们会不会像温莱特一样跑掉呢?”我问。
他精明地笑了笑。“只要我们的老猎手有利可图,他们就跑不掉。我答应给老猎手分红,新猎手每得到一张毛皮,我都给老猎手加一块钱。老猎手们今天的热情至少有一半是这样来的。啊,跑不掉的,只要老猎手有利可图,他们就跑不掉。现在你最好是到前面去当你的医生。等着你的伤号怕有一病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