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中最绚丽的记忆,是我在夜叉号上明白自己爱上美谛之后的那四十个小时。我一直平静地生活,到三十五岁,却卷入最荒诞的历险中。这四十小时,可谓我平生精彩纷呈、高潮迭起的华彩段。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低语:总之,你那时干得不赖。这话我爱听。
午餐时,海狼向猎手们宣布,以后他们都得到“狗窝”里去吃饭。这种事在猎海豹的三桅船上算是首开先例。尊敬猎手本是船长们的惯例。海狼没说明原因,但动机一目了然。何辣和老烟枪都向美谛献殷勤。这本是笑料,于她无害,但海狼却很觉不快。
桌子上,一片愤怒的静默,四个猎手瞥了瞥惹祸的那两位。“女生”何辣不露声色;老烟枪却翻了脸,满脸通红。他正欲张嘴,海狼已死盯着他,眼里放射着金属的光芒。老烟枪闭上嘴。
“你有何意见?”海狼逼上一步。
那是挑战,但老烟枪并不应战。
“什么意见啦?”老烟枪装出一副傻乎乎的模样,哽得海狼说不出话。其他人抿住嘴,吃吃地笑了。
“呃,没什么,”海狼狼狈地说,“我以为你要反对呢。”
“反对什么呢?”老烟枪又装傻了。
老烟枪的哥们终于忍不住了,咧嘴开怀大笑。海狼眼里蹿出一道杀气。若不是美谛在座,只怕又有流血冲突了。其实,老烟枪敢干,正因为有她在座。他为人机警,是不会以身试“火”的。我正担心,这时,舱外的舵手大叫一声,大家正好都有台阶下了。
“烟!”叫声从楼梯口传进来。
“哪里?”海狼向上大嗥。
“船尾,老板。”
“俄国佬?”拉提莫猜想。
一听这话,其他猎手面面相觑。俄国佬只有一个指向——巡洋舰。猎手们虽只大体知道自己的位置,却很清楚已接近禁海疆域,而海狼又以偷猎而声名狼藉。于是所有目光都扫到他脸上。
“没问题。”他一笑,“不会又被抓去采盐的,老烟枪,我可告诉你们——我愿意以五对一打赌,那是万王之王号。”
没人吭声,他又说,“那我拿十对一打赌,如果会有麻烦的话。”
“谢谢,我不赌,”拉提莫说了,“输点钱我不在乎,可我也想赢一局。你跟你那位大哥一见面就惹乱子,这,我愿以二十对一打赌。”
大伙笑了,海狼也笑了。于是饭又顺当地吃下去。随后的时间里,海狼把火力转向我,讽刺、挖苦、嘲弄、打官腔,我气得发抖,但我明白必须克制怒火。终于有了酬报,美谛望着我,那眼神在说,“好样的。”
大家离开餐桌,走上甲板。总在海上漂泊,只要有船出现,就可一解心头的郁闷。更令人兴奋的是:大家断定那是阎王和万王之王号。昨天下午,起了风浪,今天早上,平静下来。现在可以放小艇,下午能打海豹了。从天亮起,我们就游弋海上,现在追上了海豹群。
那烟,还在船后好几英里,我们放下小艇时,它赶了上来。小艇散开,往北而去,我们不时地看见一张风帆落下,响起枪声,又看见风帆升起。海豹密密麻麻。风快要停了,丰收在望。夜叉号前行,跟在最近的一只艇后,海豹挤得如地毯一般,四面都是,这场面我头一次见到。它们三五成群,躺在水面上,就像趴在阳光里打瞌睡的懒狗。
那轮船在黑烟下越来越大,在我们右舷后不到一英里处行驶着。我用望远镜望过去:万王之王号。海狼狠望着那船。美谛则显得好奇。
“麻烦在哪儿呀,海狼船长?”她欢快地问。
他瞟了她一眼,觉得有趣,脸色柔和了。
“你认为的麻烦是什么?有人上来割喉吗?”
“大概是这样吧。”她承认,“我对这一行完全不懂,你明白,再大的事,我都有准备。”
他点点头。“很好,很好。你还没想到更糟的事。”
“怎么?还有比割喉更糟的事?”她问,天真极了。
“割钱呀。”他回答,“当今世道,人是靠钱活命的。”
“‘割钱割钱,割来的钱是脏钱。’”她篡改了一句成语。
“割钱割钱,革掉我的老命。”他这样回答,“你把那句老话颠倒了。他偷了我的面包、肉和床,也就革了我的命。没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排队吃救济的,你知道。人的钱袋空了,一般就得死,而且死得凄惨——除非马上能把钱袋塞满。”
“可我看不出这只轮船有割你钱包的打算。”
“等着瞧吧。”他沉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