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醒你注意,侯爵不喜欢卖弄文才的人。他对此极为反感。你懂拉丁文,如果可能,还得懂希腊文,通晓埃及和波斯的历史等等。那样,他就会敬重你,并像保护一个学者那样保护你。但是,不要用法文写哪怕一页东西,更不要对超乎你社会地位的重大问题妄加评论。不然他会把你当做舞文弄墨的人,让你交一辈子厄运。你住在这样一位权贵的府上,怎么竟不知道德·卡斯特里公爵关于达朗贝尔和卢梭的名言:‘收入不足一千埃居,却什么都要评头论足。’”
“这里什么也隐瞒不住,”于连想,“完全和神学院一样!”他曾写过一篇八到十页的文字赞扬老军医,此文极尽溢美之辞,将他说成是自己人格的塑造者。“而这个小本子,”于连心想,“一直是锁着的呀!”他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烧了手稿后,又回到客厅。那些声名显赫的混蛋已经离去,只剩下些戴勋章的人了。
在仆人刚刚搬来的桌子上摆满了食物。桌旁围坐着七八位三十到三十五岁的夫人,个个都出身名门,而且都假仁假义,极其造作。光彩照人的德·费瓦克元帅夫人一边进来,一边为自己的迟到致歉。这时已过午夜,她在侯爵夫人身边坐下。
她的明眸和眼神简直与德·瑞那夫人一模一样,使于连禁不住怦然心动。
德·拉莫尔小姐的四周依然聚集着好些人。她和她的朋友们正兴致勃勃地取笑不幸的德·泰勒伯爵。他父亲是个大名鼎鼎的犹太人,靠着借钱给国王镇压人民而大发不义之财。他刚去世,留给儿子每月十万埃居的收入和一个臭名昭著的姓氏。唉,这种境遇安生的人,不是性格特别单纯,就是心志异常坚强。
不幸的是伯爵不过是个平庸之辈,由于阿谀者的鼓噪,萌生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奢望。
据德·凯吕斯先生说,有人曾鼓动伯爵向德·拉莫尔小姐求婚。而当时有望封为公爵,并拥有十万法郎年金的德·克鲁瓦泽鲁尔侯爵也在追求这位小姐。
“啊,他有这样一份心愿并没有什么过错。”诺伯特怜悯地说。
这可怜的德·泰勒伯爵最缺乏的,也许就是坚强的意志。他的这种性格真像是某个国君,不断地向所有的大臣征求建议,却没有勇气把任何一项建议付诸实施并坚持到底。
德·拉莫尔小姐说,单凭他那副尊容就足以给她带来无穷的欢乐了。那是一种惶恐不安和灰心丧气的奇怪混合。然而作为法国的首富,而且相貌堂堂,年龄还不到三十六岁,他又会时时表现出自命不凡的气度和独断专行的架势。
“他是色厉内荏。”克鲁瓦泽鲁尔先生说。凯吕斯伯爵、诺伯特,还有两个留小胡子的年轻人,都对他尽情嘲弄,他却浑然不觉。直到时钟敲过一点之后,他们才打发他回家。
“这样的天气,在门口等你的想必是你那些阿拉伯名马吧?”诺伯特问他。
“不,是一对新买的马,价格要便宜得多。”德·泰勒伯爵答道,“左边那匹我只花了五千法郎,右边那匹也只值一百路易。但是请相信,它只在夜里才套车,因为它跑起来和另一匹完全一样。”
诺伯特的问话使泰勒伯爵深思,觉得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居然如此爱马,着实令人钦佩,只是他不应该让他的马被雨淋着。他走了。片刻之后,那些先生们也走了,一边还在取笑他。
“这么说来,”当于连听见他们在楼梯上的笑声时,心想,“我总算看到了我的处境的另一个极端。我的年金还不到二十路易,却跟一个每个小时就有二十路易收入的人平起平坐,而此人还得忍受他们无情的嘲弄……目睹此情此景,我还有什么值得嫉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