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瑞那夫人顿觉整个人生为之一变。这么说来,于连真的是有情有义的,因为他自己想到要回来看她。离别的伤悲一下子变成了她有生以来从未感受过的最强烈的欢欣。对她来说,一切又变得简单了。由于肯定能再见她的情人,这最后的时刻就不再令人心碎欲裂了。从这一刻起,德·瑞那夫人的举止就如她的容颜一样,变得高贵、坚毅、落落大方。
德·瑞那先生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气得暴跳如雷。他终于向他妻子谈到了两个月前收到的那封匿名信。
“我要把它带到俱乐部去,让大家都看看,这就是卑鄙的瓦尔诺干的。是我把他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变成了维利埃尔的首富。我要公开地羞辱他,然后跟他决斗。这实在让我忍无可忍。”
“我可能要当寡妇了,万能的天主!”德·瑞那夫人想。然而几乎在同时,她又自语道:“如果我不阻止这场我完全可以阻止的决斗,那么,我就是谋害亲夫的凶手。”
她竭力投其所好,迎合他的虚荣心。不到两个小时,她就利用他自己提到的种种理由,让他明白,必须对瓦尔诺表现得比以往更为友好,甚至把埃丽莎接回家来。德·瑞那夫人陷入目前的境地,全是埃丽莎惹的祸,现在要再接纳她,确实是需要些勇气的。不过,这是于连的主意。
经过三番两次的开导,德·瑞那先生终于开了窍。尽管想到经济方面的问题,仍不免有些心痛。在维利埃尔全城正议论纷纷的时候,让于连仍留在城里去当瓦尔诺孩子的家庭教师,这对他是最为难堪的。当然,接受贫民收容所所长的聘请对于连相当有利。无论如何他应该让于连离开维利埃尔,去贝尚松神学院或第戎神学院,这对德·瑞那先生的荣誉至关重要。可是如何才能说服他去呢?再说,他到了那里又靠什么生活呢?
德·瑞那先生眼看破费一笔钱财已经在所难免。因此,比他妻子更伤心绝望。至于她,经过这次谈话,此时的心境恰如一个厌倦了生活且已服下一剂毒药的血腥男儿。余下的一切都听其自然,因为她已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弥留之际的路易十四也正是在这种境遇中说:“想当年,我曾君临天下。”多妙的话啊!
第二天一大早,德·瑞那先生接到一封匿名信。信件对他极尽侮辱、诋毁之能事。信中污言秽语比比皆是。这显然是某个下属出于嫉妒而写的。这封信又使他萌生了找瓦尔诺决斗的念头。顿时,他勇气倍增,决意即刻与瓦尔诺一决雌雄。他独自出门,到武器店买了几支手枪,并让人全装上了子弹。
“总之,”他暗自说道,“即使拿破仑皇帝的严政死灰复燃,我也可以问心无愧。因为我从无不可告人的勾当。我至多是对某些事情视而不见罢了。而且我抽屉里有不少信件足可证明我这样做是奉命行事。”
德·瑞那夫人被她丈夫的这股憋着的怒火吓坏了,她又想起了那个她好不容易才忘却的成为寡妇的不祥念头。她和丈夫坐在一起,一连跟他谈了好几个小时,但毫无用处。新的匿名信似乎已使他铁了心。最后,她终于说通了,把丈夫要打瓦尔诺一记耳光的勇气化成了供给于连在神学院每年六百法郎膳宿费的慷慨之举。
德·瑞那先生千百次地大呼倒霉,深悔当初真不该心血来潮,请什么家庭教师。
如此这般,倒将匿名信的事情置于脑后了。
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觉得可以聊以自慰,但他尚未向妻子提起。那就是略施手腕,利用年轻人的浪漫心理,让他接受一笔较小的钱财而拒绝瓦尔诺先生的重金聘请。
德·瑞那夫人的困难要大得多,她得向于连证明,为了顾全她丈夫的面子,他已牺牲了收容所所长公开提出的年薪八百法郎的职位。因此,他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一点补偿。
“可是,”于连反复说,“我从不曾,哪怕是短暂的片刻,想到过要接受他的聘请啊。你已让我习惯了高雅的生活,那些俗不可耐的人,实在让我受不了。”
残酷无情的贫困终于用它的铁腕迫使于连屈尊就范。但他的傲气还是使他产生了一种幻想,觉得维利埃尔市长提供的这笔钱只是给他的贷款,他可以立下字据,声明五年之内,连本带息一并归还。
德·瑞那夫人还有几千法郎一直藏在小山洞里。
她战战兢兢地把这数千法郎递交给他,情知必定会遭到他愤怒的拒绝。
“难道你想把我们纯洁的爱情变成丑恶的回忆吗?”于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