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忍受短暂的痛苦,方能迎来终年昂首挺胸的欢乐。
——加斯蒂意大利神父、诗人,著有讽刺诗《会讲话的动物》,1789年起移居法国。
但是,我们就让这个卑微的人去庸人自扰吧。谁让他明明只需要一个奴仆,却聘用了一个有胆有识的人呢?他难道连挑选下人也不懂吗?19世纪通行的做法是:当一个有权势的贵族遇上了一个有胆有识的人,便会杀死他,放逐他,囚禁他,或使他蒙受奇耻大辱,以至无颜苟活、忧愤而死。但这回痛苦的恰恰不是有胆识的人。法国的小城和众多如纽约那样的民选政府之最大的不幸乃是不能忘记世界上还存在着像德·瑞那先生那样的人。在一个拥有两万居民的小城里,这些人能操纵舆论,而在一个拥有宪章的国家里,舆论是可怕的。一个高尚宽宏的人,可能是您的朋友,但他既然在百里之外,就只能根据你居住的那个城市的舆论来判断你的为人,而舆论恰恰是那些纯粹由于偶然的机遇而生于富贵之家的傻瓜们制造的。如果你才华出众,那你就活该倒霉!
吃罢午饭,德·瑞那一家立刻回维尔吉了;可是两天之后,于连看见这一家子又到维利埃尔来了。
不出一个小时,于连便吃惊地发现德·瑞那夫人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一出现,德·瑞那夫人就中断了与丈夫的谈话,那模样显然是希望他走开。于连很知趣,无需人家做第二次暗示。他即刻变得冷淡而矜持。德·瑞那夫人看在眼里,但没作任何解释。“她是否想找人取代我呢?”于连想,“但前天她还跟我那么亲密呢!不过,据说这些贵妇人就是这样的。她们为人处事跟那些国君没什么两样,而我则是那不幸的幕僚。昨天还是座上宾,今日忽然成了阶下囚。”
于连注意到,在他一走近便中断的谈话中,断断续续地提到一座大房子,这座房子属于维利埃尔市政府的产业。房子虽老,但是宽敞、舒适。它坐落在市里最繁华的商业区,正好面对教堂。“但这座房子和一个新情人又有什么相干呢?”于连想。他不禁暗自吟诵起弗朗索瓦一世的美丽诗句,以排遣愁绪。这两行诗句令他颇感新颖,因为那还是一个月前德·瑞那夫人教他的。当时,他们情意绵绵,海誓山盟,觉得这些诗句简直是痴人说梦。诗句是这样写的:女人水性杨花,惟有疯子信她。
德·瑞那先生乘驿车去贝尚松了。这次旅行是他斟酌了两个小时才决定的,他看来十分苦恼。回来时,他把一个用灰纸包着的大包裹扔在桌子上。
“这就是那桩赔本的买卖。”他对妻子说。
一小时之后,于连看见一个贴布告的人拿走了那个大包裹。他急忙跟了上去,心想:“走到头一个街角,我就能弄清个中的奥秘了。”
当贴布告的人用大刷子在布告背面刷糨糊时,于连就焦急地等在后面。布告刚贴好,一心先睹为快的于连就把那份内容详尽的告示细读了一遍。原来告示说的是要用公开招标的方式出租┑隆瑞那夫妇谈话中频频提到的那座宽敞的老房子。投标时间定在次日午后两点钟,在市政府大厅举行,一直延续到第三支蜡烛熄灭为止。于连大失所望,他觉得时限实在太短了。在这么短的期限内,如何能将所有的竞争者都通知到呢?而且布告是两星期前签署的。他又分别在三个不同的地方把全文细细地看了几遍,但还是一头雾水。
他特地去看了那幢待租的房子。门房没注意到他已走近,正神色诡秘对一个邻居说:
“哼!简直是糟蹋时间!马斯隆神父已经答应出三百法郎,可市长存心找碴儿,结果被代理主教德·弗利赖召到主教府去了。”
于连的到来好像使两个朋友深感不便,因为他们即刻缄口不言了。
于连岂能错过这次观摩招标的机会。阴暗的大厅聚集了很多人,但各自都以一种奇特的目光互相打量着。最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一张桌子上。桌上的一个锡盘里点着三支短短的蜡烛。唱标人喊道:“三百法郎!先生们。”
“三百法郎!这太离谱了!”一个人压低嗓门对旁边的人说。于连正好站在他俩中间。“这值八百多法郎呢!我要出更高的价。”
“你还是别自讨苦吃吧!你跟马斯隆神父、瓦尔诺先生、主教和可怕的弗利赖代理主教那一伙人作对,有什么好处?”
“三百二十法郎。”那一位喊道。
“大傻瓜!”身边的那位抢白了他一句。“难道没看到这儿正有一个市长的密探吗?”他指了指于连,补充了一句。
于连蓦地回过头,想示以颜色,然而这两位弗朗什—孔泰人已压根不理会他了。
这倒使他也冷静了下来。这时,最后一支蜡烛灭了,唱标人用拖长的声调宣布房子以三百三十法郎的价格租给省政府署长┑隆圣吉罗先生,租期为九年。
市长一走出大厅,人们就议论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