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在房屋的周围扎营,棉花地、玉米地里到处都有营帐。牧草地也都成了一片蓝色,到处都是他们的人。那天夜里点起的营火有上千堆。他们拆下了栅栏生火做饭,后来又拆了干草棚、马厩和熏肉房。他们宰牛、杀猪、杀鸡,甚至杀了我的火鸡。”这么说,杰拉尔德珍爱的那些火鸡也完了。“他们什么都要,就连画像也拿走了,还有好多家具、瓷器……”
“那些银餐具呢?”
“波克和黑妈妈把银餐具藏起来了,可是我记不起藏在哪儿了,或许是在井里,”杰拉尔德的语调变得烦躁不安起来,“北方佬就从这儿——从塔拉——指挥打仗,整天都是闹嚷嚷的人声、来来往往的马蹄声。后来大炮就在琼斯博罗打响了——那声音就跟打雷一样,连你两个病重的妹妹都能听见,她们翻来覆去地说:‘爸,你想想办法让这雷别打了。’”
“那么……妈妈呢?她知不知道北方佬在我们家里。”
“她一直人事不省。”
“谢天谢地。”斯佳丽说。上帝总算没让她遭那份罪。母亲始终不知道,也没听到敌人就在楼下的几间屋子里,始终没听到琼斯博罗的炮声,始终不知道她苦心经营的这片土地已被北方佬踩在脚下。
“我很少见到他们,因为我一直待在楼上你两个妹妹和你母亲那儿。我见得最多的是那位年轻的军医。他人很好,非常善良,斯佳丽。他整天忙着治疗伤员,完了以后总要来看看我们的病人。他还留下了一些药品。后来,他们的军队就继续向前推进,临走时他对我说,你两个妹妹会好起来的,可是你母亲……他说,她过于虚弱,怕是熬不过去了。他说她已经把自己的精力都掏空了……”
在接下来的静默中,斯佳丽可以清楚地想象到母亲病倒前最后几天的模样,她虽瘦弱,却是塔拉庄园的精神支柱,她废寝忘食地照顾孩子、努力工作、忙这忙那,让别人吃饱睡好。
“他们后来就开拔了。他们后来就开拔了。”
杰拉尔德半晌没有出声,然后摸索着找女儿的手。
“我真高兴你回家来。”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后门廊上传来了摩擦的声响。可怜的波克四十年来已训练有素——进屋前先擦干净鞋底,——甚至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也不忘规矩。他小心地抱着两个葫芦走了起来,从葫芦中洒出来的几滴威士忌已先于他把浓烈的酒香送进了室内。
“被我洒了不少,斯佳丽小姐。把酒从桶孔放出来往葫芦里灌可真不容易。”
“干得很好,波克,谢谢你。”她从波克手中接过一个湿漉漉的长柄葫芦,冲人的酒味使她皱眉缩鼻。
“喝吧,爸。”她说着把那个奇形怪状的威士忌容器放到了杰拉尔德手里,又从波克那里接过第二个葫芦——盛水的。杰拉尔德像个听话的孩子似地举起酒葫芦,发出很大的声响喝起来。斯佳丽把水葫芦递给了他,可他摇了摇头。
斯佳丽从父亲手里取过威士忌放到了自己嘴边,见父亲的一双眼在注视着她,她目光中隐约透出一丝不以为然的表情。
“我知道,大家闺秀是不该喝烈性酒的,”她直截了当地说,“但我今天不做大家闺秀,爸,再说今晚我还有事情要做。”
她把酒葫芦倒过来,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很快地喝了下去。热乎乎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一直烧到了胃里,呛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又喝了一口,接着又把葫芦举到嘴边。
“凯蒂·斯佳丽,”杰拉尔德说,这是斯佳丽回来后听到父亲说的第一句口气严厉的话,“够了。你不了解酒性,这种酒会使你晕头转向的。”
“晕头转向?”她发出一阵颇有些失态的大笑。“晕头转向?我但求能醉得不省人事。我巴不得酩酊大醉,把这一切统统忘掉。”
她又喝了一口,一股热流在她的血管里缓慢地流动,渐渐地流遍全身,直到她的指尖都觉得火辣辣的。这股可心宜人的火产生的感觉可真是妙不可言。这火甚至能渗透她那颗冰封的心,精力重又回到了她的体内。斯佳丽看着父亲困惑而又痛苦的神情,再次拍了拍他的膝盖,努力做出一向能博得他欢心的那副涎皮赖脸相来。
“这酒哪会让我晕头转向呢,爸?难道我不是你的女儿?你不是把克莱顿县最沉稳的头脑传给我了吗?”
杰拉尔德看着女儿倦怠不堪的面容,几乎忍俊不禁。威士忌也在使他兴奋起来。斯佳丽把酒葫芦递给了他。
“再喝一点,然后我带你上楼,让你睡觉。”
斯佳丽发觉自己说走了嘴。哟,这是她对韦德说话的口吻,对父亲可不能用这样的腔调。她这是目无尊长。然而杰拉尔德听了倒是正中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