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撕掉了几件衬衣,后来又把我床单拆散,这都是我关在菲内斯特雷尔堡的三年时间里做的,后来他们把我转到这伊夫堡,我想了个办法把布条都带来了,来了以后我又接着做。”
“你床单的缝边拆了,难道没有人发觉吗?”
“我把边都重新缝上了。”
“拿什么缝?”
“拿这针缝。”长老一边说一边撩起他身上破不成衫的衣服,给唐泰斯看了看在衣服上缝着的一根鱼刺,这刺又长又尖,上面还纫着线。“是呀,”法利亚接着说,“一开始我想拆掉铁栅条,从这窗口逃出去。你看,我这里的窗比你的宽一些,而且我真要跑的时候,还可以再开大一点。可是后来我发现窗子是朝天井开的,从这里跑碰侥幸的成分不大,所以最后我放弃了。不过这绳梯我还留着,万一以后有什么料想不到的机遇,就像我跟你说过的,交上好运可以越狱的时候,或许还能用得上。”
这时,唐泰斯似乎还在端量着绳梯,但他心里却想着别的事。他在想,眼前的这位老者是如此聪明机敏,思想又是如此深刻,或许能解开他为什么惨遭不幸的谜团,而他自己从不曾看出什么名堂。
“你在想什么?”长老看到唐泰斯沉思不语,以为他又要五体投地赞叹一番,于是微笑着问道。
“我先是在想,您要做的事情都做成了,您一定是绞尽了脑汁,假如您是大墙外的自由人,您又可做出多大的事来呀。”
“或许是一事无成。我过于饱满的脑力反而会毫无意义地挥发殆尽,人类智慧中蕴藏的神秘宝库,需要用逆境来挖掘。要使火药爆炸必须加大压力,铁窗生活使我把东分西散的才能汇集到一点,在一个狭窄的空间各种能力便相互碰撞。你知道,云相碰产生电,电生闪,闪生光。”
“不,我不懂这些。”唐泰斯为自己的无知而沮丧,于是说道,“您说的话,有些在我听来简直不知所云。您那么有学问真是幸福。”
长老微微一笑。
“你刚才说,想的事不止一件吧?”
“是的。”
“你只说了第一件事。那么第二件事是什么事呢?”
“是这么回事,您已经把您的身世讲给我听了,可是您还不知道我的身世。”
“年轻人,你的生命还十分短促,不可能经历什么重大事件。”
“但是,经历了一场极大的灾难,”唐泰斯说,“我完全是冤枉而蒙难的。我有时亵渎神明,但以后不能再这样了,我要向制造这灾难的人报仇。”
“你是说自己清白无辜,但人家冤枉了你?”
“我完全是无辜的,我可以凭我最亲爱的两个人发誓,凭我父亲和凭梅塞苔丝。”
“唔,”长老一面盖上地洞,把床推到原位,一面说,“跟我说说你的经历吧。”
于是,唐泰斯把他自己以为的经历讲了一遍,其实也就是去了一次印度,还上地中海东岸国家走了两趟。最后讲到他最后一次出海航行,勒克莱尔船长怎么死的,怎么托付他给贝特朗元帅送包东西,他又怎么去见元帅,元帅又怎么交给他一封给努瓦基耶先生的信,他怎么回到马赛,怎么去看他父亲,怎么和梅塞苔丝相爱,怎么举行订婚筵席,怎么被捕、受审,怎么暂时关在法院的监狱里,最后又怎么转到伊夫堡的大狱里来。再往下唐泰斯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甚至他关这儿有多长时间也记不清楚。
唐泰斯讲完之后,长老深深沉思了一阵子。
“法学上有条公认的原则,”长老然后说道,“其含义非常深刻,意思跟我刚才对你说的是一样的。这句话说,非险诈无邪念,憎恶罪愆乃人之本性。但是,文明不仅给我们带来了需求,也带来了非义和奢望,其影响有时能使我们扼杀善的本性,走上从恶的邪路。由此可以得出这样一条准则:你想找出谁是罪魁祸首,你首先得弄清楚犯罪可能对什么人有利。你被抓走可能对谁有利呢?”
“对谁都不会有利的,我的上帝呀!我这个人算得了什么?”
“别这么说,因为你的回答既不符逻辑又不合哲理。一切都是相对的,我亲爱的小老弟。国王是他的继位者的挡路人,小职员是编外者的挡路人;国王驾崩,继位者承袭王位,小职员死亡,编外者补缺,于是拿到1200百里弗的薪津。这1200百里弗是小职员的官俸,他过日子必须要有这笔钱,同样,国王必须有1200百万。从社会阶梯的最低一级到最高一级,每一个人周围都有一个利害关系的小小世界。如同笛卡尔法国17世纪著名哲学家和数学家(1596—1650)。描述的世界,这些小小的世界上有旋风,有盘根错节的原子。但是这小世界越到上面越大,这是一个上下颠倒了的螺旋体,着地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支点,靠了平衡才不翻倒。不过现在来说说你的世界吧。你是不是快要被任命为‘埃及王’号的船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