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贾政被点了学政,决定于八月二十日启程。这天,拜过宗祠及贾母后,便要起身,宝玉及各子弟等送他到洒泪亭。
却说贾政出门为官后,宝玉每天在园中任意纵性的游荡,真正是将光阴虚度,岁月空添了。这日,正无聊之时,只见探春的丫头翠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副花笺要送给他。宝玉道:“我倒是忘了,本说要瞧瞧三妹妹去的,刚好些了,你偏又走来。”翠墨道:“姑娘好了,今天也不吃药了,不过是着了一点儿凉。”宝玉听说,便展开花笺看来,原来是在大观园中发起诗社的倡议书。
宝玉看完,不禁高兴得拍手笑道:“还是三妹妹高雅,我现在就去商议。”说完便走,翠墨忙在后面跟着。到了秋爽斋,见宝钗、黛玉、迎春、惜春已经都在那里了。
众人见他走进,都笑着说:“又来了一个。”探春笑道:“我不算俗吧,偶然起了个念头,写几个帖子试一试,谁知都是一召即到。”宝玉笑道:“可惜迟了点,早就该起个社的。”黛玉道:“你们只管起你们的社,别算上我,我可不敢。”迎春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宝玉道:“这是一件正经大事,大家鼓动起来,不要你推我让的。各有主意只管说出来,大家评议。宝姐姐出个主意,林妹妹也说句话儿。”宝钗道:“你急什么?人还没到全呢。”刚说完,李纨也来了,进门笑着说:“雅得很!要发起诗社,我自荐由我掌坛。前年春天我就有这个意了。我想了想,自己又不会作诗,瞎忙些什么,因而也就忘了,就没有提起。既如今三妹妹高兴,我就帮忙作兴起来。”
黛玉道:“既然一定要起个诗社,那咱们都是诗翁了,不如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显俗。”李纨道:“极对,大家何不另起个别号,彼此称呼起来也雅。我就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用的。”探春道:“我就是‘秋爽居士’吧。”宝玉道:“居士、主人到底不太恰当,且又累赘。这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梧桐、或指芭蕉起个就好。”探春笑道:“好了,我最喜欢芭蕉,就称‘蕉下客’吧。”众人都称别致有趣。黛玉笑道:“你们将她牵去,炖了脯来喝酒。”众人不明其意。黛玉笑道:“你们不知道,古人曾说‘蕉叶覆鹿’。她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吗?快做了鹿脯来吃。”众人听说,都笑起来。
探春笑道:“你别忙着使巧话来骂人,我已替你想了个极恰当的美号了。”又对众人说:“当年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所以如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她住的是潇湘馆,她又极爱哭,将来她想念林姐夫了,那些竹子怕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就叫她‘潇湘妃子’好了。”大家听了,都拍手称好。林黛玉这才低了头,不再言语。
李纨笑着说:“我替薛妹妹也想了个好的,也是三个字。”惜春、迎春等都问是什么。李纨道:“我就封她作‘蘅芜君’了,不知你们认为怎样?”探春笑道:“这个封号极妙。”宝玉道:“我呢?你们也替我想一个吧。”宝钗笑道:“你的号早就有了,‘无事忙’三个字最恰当。”李纨道:“你还是用你的旧号‘绛洞花主’好了。”宝玉笑道:“小时候做的事,还提它做什么。”探春道:“你的号已经够多了,还起什么?我们爱叫你什么,你答应着就是了。”宝钗道:“还是我送你个号吧。有一个最俗的号,却于你最恰当。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难以兼有,不想你都有了,就叫你‘富贵闲人’吧。”宝玉笑道:“当不起,当不起!还是随你们混叫去吧。”
李纨又道:“二姑娘、四姑娘起个什么号呢?”迎春道:“我们又不会作诗,白起个号做什么?”探春道:“虽然如此,也起个才好。”宝钗道:“她住的是紫菱洲,就叫她‘菱洲’;四丫头住藕香榭,就她‘藕榭’就好了。”李纨道:“这样就好。但序齿我最大,你们都要按我的主意,保证说了大家满意。我们七个人结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作诗,必须让出我们三个人。我们三个各分配一件事。”探春笑道:“已经取了号,还是这样称呼,不如没有呢。以后叫错了,也得立个罚约才好。”李纨道:“好。结好了社,再立个罚约。我那里地方大,就到我那里作社。我虽不会作诗,这些诗人只要不厌我这个俗客,我做个东道主,自然连我也清雅起来了。若是要推作社长,我一个社长自是不够,须得再请两位副社长,就请菱洲、藕榭二位学究来,一个出题限韵,一个誊录监场。也不可拘定了我们三个人不作,若是遇到些容易的题目、韵脚,我们也随便作一首。你们四个却是要限定的。若你们同意,我们便这样结社,若不依我所说,我也不敢附骥了。”迎春、惜春原本懒于诗词,又有薛、林二人在前,听这话也深合己意,二人便都说“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