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袭人见他去了,自知刚才一番话,定是由黛玉而起。这样看来,将来难免有些不才之事,也令人可惊可畏。想到这里,也不觉怔怔地落下泪来,心下暗忖如何处理刚才的丑祸。正猜疑着,宝钗从那边走来,笑道:“这毒日头底下,发什么呆呢?”袭人看见她,忙笑道:“那边有两个雀儿打架,倒也有趣,我就看呆了。”宝钗问:“宝弟兄这会儿穿了衣服,忙忙的往哪里去了?我刚才看见他走过去,正要叫住问他呢。想他如今说话越发没了经纬,便没有叫他,由他去了。”袭人道:“老爷叫他过去。”宝钗听了,连忙说道:“哎哟,你大热天的,叫他过去做什么!不是想起什么来生了气,叫他去教训一顿吧?”袭人笑道:“不是的,应该是有客人要会。”宝钗笑道:“这个客人也真没意思,这么热的天,不图家里凉快,跑出来做什么!”袭人笑道:“你说的正是呢。”
两人正说笑着,忽见一个老婆子急急忙忙地赶来,说道:“这是从哪里说起!金钏儿姑娘好好儿的,怎么就投井死了!”袭人吓了一大跳,忙问:“哪个金钏儿?”那老婆子道:“哪里有两个金钏儿呢?就是太太屋里的丫头。前儿不知为什么被撵出去了,她回到家后哭天抢地的,也都没理会,谁知今儿找不到她了。刚才打水的人在那东南角上井里打水,看见一个尸首,赶紧叫人打捞起来,谁知是她。她家里还只管乱着要救活,哪里有用了!”宝钗道:“这就奇怪了。”袭人听说,想想平日的同气之情,不觉流下泪来。宝钗听了这事,忙向王夫人这边来安慰。
宝钗来到王夫人房中,见此处鸦雀无声,只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宝钗一看,不好提这事,只得到一边坐下了。王夫人问:“你从哪边来?”宝钗回道:“从园子里来的。”王夫人道:“你园子里出来,可看到你宝兄弟了没?”宝钗道:“刚才看到了。他穿好了衣服出门,不知去哪里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哭道:“你可知道一件奇事?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宝钗见问,道:“怎么好好儿的,要投井?这就奇了。”王夫人道:“前儿她把我的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气恼,打了她一下,又将她撵了下去。我本只打算气她两天,仍叫她回来,谁知她气性这样大,竟投井死了。这岂不是我的罪过么?”宝钗笑着安慰:“姨娘是个慈善人,固然是这样想。依我看,她并非赌气投井。多半因为她回去住着,或是在井边憨玩,不小心失脚掉下去的。她在这里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玩玩逛逛,哪有这么大气性的理!如果真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可惜。”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虽然说得不错,我到底也于心不安。”宝钗笑道:“姨娘也不用常常念在嘴上,心里过不去。多赏她几两银子发送她,也尽了主仆之情了。”王夫人道:“刚才我赏了她娘五十两银子,原打算还将你妹妹们的新衣服拿两套给她妆裹。谁知凤丫头说碰巧没有什么新做的衣服,只有你林妹妹过生日的两套。我想你林妹妹那孩子平日也是个有心的,况且她也三灾八难的,既说了做衣服给她过生日,现在又拿去给人妆裹,她知道了岂不忌讳。因为这样,我现在叫裁缝赶出两套来给她。若是别的丫头,赏她几两银子也就完了,只是金钏儿虽是个丫头,平日在我跟前,和我的女儿差不多。”说着,不觉又落下泪来。宝钗忙劝:“姨娘这会儿又何必叫裁缝赶去,我前儿做了两套,拿来给她岂不完了。况且她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也相称。”王夫人道:“这样一来,难道你不忌讳?”宝钗笑道:“姨娘放心,我不会计较这些的。”说完,起身就走。王夫人忙叫了人跟宝姑娘过去。
一会儿,宝钗取了衣服回来,见宝玉在王夫人旁边坐着垂泪。王夫人正数落他,见宝钗来了,便掩口不说了。宝钗见此情景,察言观色,早知晓了七八分,于是将衣服交割清楚。王夫人又唤来金钏母亲来,拿了几件簪环当面赏给她,又吩咐请几位僧人念经超度,她母亲磕头谢过,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