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约翰先生对这位人间天使又是怎么想的呢？当我看见他抬身望着她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这样问自己，同时自然而然地在他脸上寻找答案。他已经把目光从这位仙女身上移开了，瞧着门边一丛不起眼的雏菊。
“是个可爱的夜晚，但你一个人出来就太晚了。”他一面说，一面用脚将那些雪白的花苞踩碎。
“哦，我今天下午刚从S城回来（她提到了二十英里外的一个大城市的名字）。爸爸告诉我说你已经开办了学校，新的女教师也已经来了；所以我喝了茶就戴上帽子跑到山谷来看她。就是她吧？”她指指我。
“是的。”圣·约翰说。
“你觉得你会喜欢莫尔顿吗？”她问我，语调和神态里有一种直率而天真的单纯，尽管有些孩子气，却讨人喜欢。
“我希望我会喜欢。我很想这么做。”
“你发觉你的学生像你期望的那样专心吗？”
“十分专心。”
“你喜不喜欢你的屋子？”
“很喜欢。”
“我把它布置得好吗？”
“确实很好。”
“让爱丽丝·伍德来服侍你，不错吧？”
“确实不错。她好管教，又灵巧。”（那么我想这位就是继承人奥立佛小姐了，看来不论是在家产上，还是在天生丽质上，她都得天独厚！我真不知道她出生时碰上了怎样幸运的星辰巧合！）
“有时我会来帮你教教课，”她补充说，“时时来看看你，可以调解一下我的生活。我喜欢变化。里弗斯先生，我待在S城的时候可真开心。昨天晚上，或者不如说今天早晨，我跳舞一直跳到两点钟。那个——那个团自从骚乱后就一直驻扎在那里。那些军官们真是世界上最讨人喜欢的人，他们使所有的年轻的磨刀制剪商人都相形见绌。”
我觉得圣·约翰先生下唇噘出，上唇紧咬了一会儿。那位笑呵呵的姑娘告诉他这些事时，他的嘴看来明显地紧抿着，下半个脸异常的严肃古板。他从雏菊那儿抬起眼凝视着她。这是一种没有笑容、搜索探究、意味深长的目光。她再一次笑了笑，算是对他的回答。笑声很适合她的青春年华、她玫瑰色的面容、她的笑靥和她的明眸。
由于他默不出声、十分严肃地站在那里，她又去抚摸卡罗。“可怜的卡罗喜欢我。”她说，“它可不对朋友板起脸拒人以千里。要是它能说话，就不会默不吭声。”
当她以天生的优美姿态，在年轻而严肃的狗主人面前弯下腰、拍着狗头时，我看见主人脸上腾起了红晕。我看到他那严肃的目光被突如其来的火花所融化，闪烁着难以克制的激情。他满脸绯红，神情激动，作为一个男子他似乎跟她作为一个女子一样漂亮。他的胸脯一度起伏着，仿佛他那巨大的心已厌倦了专横的管束，违背意志地膨胀了起来，强有力地跳动着，渴望获得自由；但他把它抑制住了，我想，就像一位坚定的骑手勒住了一匹腾空的骏马。对于她向他所作的温情的试探，他在言语和行动上都毫无反应。
“爸爸说你现在都不来看我们了。”奥立佛小姐抬起头来继续说，“你简直是溪谷庄园的陌生人了。今晚上他只一个人，并且不大舒服，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看看他吗？”
“现在去打搅奥立佛先生不大合适吧。”里弗斯先生回答。
“没有什么不大合适！我说正是时候。这正是爸爸最需人陪的时候。工厂一关，他就没什么事干了。好了，里弗斯先生，你可一定要来，你怎么这么害羞，又这么忧郁？”她自问自答，填补了因他的沉默而留下的空隙。
“我忘了，”她大嚷着，摇着她那漂亮的、满头鬈发的脑袋，似乎对自己感到吃惊，“我真是晕头晕脑、粗心大意。千万得原谅我。我倒忘了你完全有理由不跟我闲聊。黛安娜和玛丽已经离开了，沼泽居也关了，你那么孤独，我真的很同情你，一定要来看看我爸爸呀。”
“今晚不去了，罗莎蒙德小姐，今晚不去了。”
圣·约翰先生几乎像台机器似的说着话，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拒绝需要作出多大的努力。
“好了，要是你这么固执，我和你告别了。因为我不敢再多待下去；露水开始降下来了。晚安！”
她伸出了手，他只是碰了碰。“晚安！”他重复道。声音像回声般低沉而空洞。她转过身，但马上又转回来。
“你身体好吗？”她问。难怪她会提这个问题，他的脸像她的衣服一样苍白。
“很好。”他宣称，随后鞠了一躬，就离开了门。她走一条路，他走另一条。她如仙女般飘然走过田野时，两次回头看他的背影，而他却坚定地大步走过，一次也没有回头。
别人受苦和牺牲的情景使我不再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受苦和牺牲上了。黛安娜曾说她哥哥“死都不肯让步”，她并没有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