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活

独活

·这是个开头
那个断了一只手的男人又来了。
每月的初九，他总会准时来到那座山上，带着一些纸钱和清茶，呆上一整天，黯然神伤地来，失魂落魄地离开。
听家里长辈说，那座山上曾经住着一个才华横溢的官员，因为曾经上书触怒了皇帝，所以被迫辞官隐居在我们这个小山村里。
那个男人空有一具讨人喜欢的皮囊，经常冷着一张脸，看起来阴森森的，我从没看见他笑过，也从未见到他与别人交谈。
难道他没遇见过令他高兴的事情？真是个猜不透的怪人。
那个隐士一定对他意义非凡。
好奇他们俩之间是什么关系，发生了什么，是否会比街边的话本更精彩。

·这是我的自言自语
我又来看你了。今天给你带来的是酒，你尝尝，说不定会喜欢。
瞧我这记性，忘记你不善酒力，真是抱歉啊。
我这几日不知为何，经常梦到你我相处时的场景。梦见亡人可不是好兆头，或许是你在地底下觉得孤独，所以才入我梦，想让我来陪你说说话吧。
呵，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好说的？
闹了大半辈子的悲欢离合，到头来，无非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而已。
无论是在鸿都学府之内你我初次相识，还是在街边面摊看似偶然实则刻意的重逢，亦或是在你辞别之时我洒下的那杯酒，都是虚情假意堆砌而成的产物。我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在我因为你而受牵连的那个晚上，你我在江上饮酒之时，你曾问了我一句，遇见你，究竟是我的幸还是不幸。
我当时笑着回答，有你这个相交知己，是我一辈子都谋求不来的缘分。能与你这样光风霁月之人相识，实乃我三生有幸。
遇见我，是你的不幸。
你本可以有比现在更好的结局。你可能已经身居高位，夫妻之间举案齐眉，官运亨达，平安舒坦，又或许你依旧因为那一身清白风骨而不被污浊朝廷所容，选择隐居山林。不管是怎样选，都比现在你躺在这块石碑底下，被迫听我这个废人絮絮叨叨要强。
那么遇见你，无所谓幸或不幸。我如今沦落到这般地步，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与你更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这么一想，我欠你良多啊，好友。
这坛酒的味道不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越喝越苦，还好你没喝，想必你也不喜欢。

看起来最温和儒雅，最与世无争的你，才是最狠心的那个人。
你布下的那一连串计谋，就算身为敌人的我，也不得不称赞一声真是精彩。
你的计划几乎天衣无缝，算准了我能做出的所有反应，而且彻底将我逼入死局，不管我如何改变策略，都无法逃脱你给我画下的那个结局。
这是一着妙棋，你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换来我的一个破绽，从此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这在你的计策中该叫什么，弃车保帅？用得非常漂亮。要不是那个卖花女的一时恻隐之心，照你的计划安排，我可要与你作伴了。
你一定不想要见到我，我也不愿见到你可憎的容颜。反正现在我口不能言，这些言辞你又听不见，就当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吧，打扰好友你的清静了，真是抱歉。
我与你相识已有十五载，要说没有一星半点的真心相待，那是街边三岁小儿都不会信的拙劣谎话。
谎言要想说得天衣无缝，尤其是要骗过像你这样的人，不多费点心思是很容易被戳穿的。真假掺半，假亦真时真亦假，才能完美地骗过你十五年。
从某种程度上去看，我们二人还是惊人的相似。我不会因为我与你的情谊而放弃我长久以来为之奋斗的目标，你也不是轻易放下心中理想和坚持的人。
如果我们的立场一样，说不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你我的想法，也都能真正实现了。
总比现在我们斗得两败俱伤，反被身为第三方的渔翁得利的局面要强。
可惜啊，你永远无法赞成我的主张，我也绝对不会认同你的理想，呵，而且如果没有这些分歧我们或许根本就不会认识对方。
真是讽刺。
我要去找那家酒馆算账，明明刚开始滋味还不错，现在不知怎的，越喝越难喝，又苦还辣嗓子，难以下咽。

我完成了你的愿望，你临走时想要我完成的那副画像，我完成了。
如你所愿，我想我会永远地记着好友你，记着我们互相试探的那段时光，记着在这冰冷的地底下，埋藏着你的骨灰。
所以在完成那幅画像之后，我将它送给了那位爱慕你许久的小姑娘，算是我给她的礼物吧，也是唯一的一份。我想她比我更有资格做那幅画像的主人，一定会好好保存它的。
对了，那个小姑娘前不久被抄家了，一家老少三十来口，全被当场格杀。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死死地抱着那卷画，现在怕是和她的尸体一同化成一堆灰烬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地底下见到她，好友你这性子真是的，你们两个既然两情相悦，何必藏着掖着不爱表达出来呢？我在这里祝你们二人，百年好合，永不离心。
她无疑是最爱你的那个人。
呵。
你之所以让我为你画一幅画像，无非是想借此捅我一刀罢了，让我永远都记着好友你，记着我们曾经共饮风月的日子。
连我这个对你没付出半点真心反而被耍得团团转的仇敌还记着你，她怎么能忘了你呢？
我不会忘，她不能忘。

这酒有些醉人，苦酒浇愁肠，倒也般配。
生离死别这种事情向来都是活着的人心更痛，恭喜你，你临死前的诅咒实现了。
现在你长眠于地下，生前烦恼愁苦转眼成空，我孑然一身，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在这个已经没有任何眷恋的地方孤苦流浪。我们谁都没有达成心中的抱负，谁都是这场赌局的输家。
只是我输得比你更惨一点而已。
这不正是，你想要看见的吗？
好友啊，这酒喝完了，我也该走了，下次再会。

·Ture ending
我看着男人离开的身影，不知为何想到了一年前来这里的外乡人，那是个患有眼疾的年轻男人，就算失了双眼依旧能写出一手漂亮行书的教书先生。
可惜他在五个月前就离开这里了，只留下一些不知所云的信笺和看不懂的书籍。
我感觉男人和先生之间有某种联系，但是我猜不透。
我不知道该不该将那个男人叫住，给他端一碗醒酒汤，送上一把油纸伞叮嘱他路上小心，亦或是问他是否愿意去先生的住处看一眼。
一切事情或许都在冥冥之中，分出因果。我身为一个局外人，有幸瞧见了故事的冰山一角，却无权去改变故事的结局，他们的归宿为何，得由他们亲自画下。
我最终什么都没有做。